夜風習習,送來街市裡露天營生的吵鬧聲,裴朔雪轉過幾個巷子,往人聲低處走去。
在北市的熙水街深處掩映著一處宅院,約莫三進的樣子,灰牆青瓦,外頭看著樸質無華,一棵桑樹探出半邊牆,府門口的“宋宅”二字的描金已經褪色,可見宅子主人並不在意虛名。
裴朔雪細細端詳了一番這門匾上的提字,轉到宅院後門。
後門未關,隻掩了半扇,裴朔雪往半開的門往裡瞧了一眼,後院的石桌旁坐著一個老人,白發簡衣,頭上隻用一根木頭簪子,手上盤著一串佛珠。
裴朔雪推開剩下的半扇門,徑直走了進去。
老者未回頭,抿了一口茶,直等到裴朔雪自來熟地坐到老者的前面,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品鑒道:“苦茶,醇厚隱有回甘,濃茶可提神,許多寒門學子挑燈夜讀時會買來喝。宋大人官場多年,官至左相,依舊不敢初心,憶苦思甜,真是難得。”
宋明澄雙目明亮,盯著裴朔雪時目露威壓,似是想通過如此讓裴朔雪露怯。
裴朔雪未曾退卻半分,回望過去,含笑道:“宋大人身居高位,看著卻要比自己的兄長還要老態些,或許昭明寺的素齋真的養人吧。”
宋明澄喝盡一盞苦茶,摸了摸白胡子上的水珠,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對裴朔雪道:“這信你是從哪裡得的?”
裴朔雪在昭明寺查看宋明軒的書房時,曾找到一封他寫給宋明澄的信,信中字句不多,像是無聊時閑來的幾筆家書,字跡也陳舊,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寄出去。
當看到信箋上抬頭的“宋明澄”三個字,裴朔雪便知道他終有一日還需要見宋明軒弟弟一面,說不定在宋明澄的口中,能知道宋明軒和景霜當年之事,而這樣他才能更為準確地斬斷宋明軒下一世和景霜的關系。
裴朔雪慢慢將和宋明軒認識的事半真半假地說來:“我家在蜀州,自小體弱,家中人經常帶我去各大寺廟祈福,就這樣在昭明寺見到了無我大師。在大師的寺院中我小住了幾日,一次去附近清玉山上等佛光的時候,聽得山中一陣雷聲,忽地下起了大雨,我和家仆便在山中小亭中等了一會,誰知在下山路上,竟然遇到了被雷劈中的無我大師。”
“彼時我方七歲,看到便嚇了一跳,還好身邊有奴仆在,便將他背下山,去了昭明寺。誰知昭明寺的住持和他並不要好,竟連一副棺槨也不肯給他,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到他的住房中,在那裡,我找到了這份書信,還有一串紅手持。”裴朔雪覷著他的眼色,發現宋明澄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神微有波動。
裴朔雪仗著和宋明軒相識數十年的了解,宋明軒從來未曾提過這個弟弟,想來二人之間一定斷了聯系,覺得這半真半假的話定能蒙得過他。就算宋明澄日後派人去蜀州打聽,自己也可模糊一下,說自己年紀小記錯了,他總不能因此來為難自己。
裴朔雪引他往景霜的事上靠,繼續道:“找到紅手持的櫃子裡還有一打書信,奇怪的是,那上頭全是一個人的名字,沒有其他言語。那個名字是——景霜。”
裴朔雪咬重了這兩個字,盯著宋明澄的臉,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微妙的神情變動。
宋明澄的臉色未變,只是抓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手筋凸出。
半晌,宋明澄輕蔑一瞥,嘲諷道:“他還惦記著那個狐狸精呢!”
聽這話頭有戲,裴朔雪眼睛亮了一下,附和道:“他既是個狐狸精,自是有幾分手段,無我大師雖然身在空門,可能未能抵得上他的道行,聽說他們之間……還有個孩子。”
“不可能!”宋明澄立馬反駁道。
[當然不可能,要不是為了詐出你的話,我才不在這裝傻呢!]裴朔雪心中嘟囔著,面上賠笑道:“我也只是聽說……”
“孩子不可能是宋明軒的,說是景霜的我還有幾分相信。”宋明澄眼中閃過厭惡的神情,“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景霜還是像以前那般不知檢點,宋明軒還信他,死了活該。”
裴朔雪繼續附和:“狐狸精嘛,這個生來的性子不太好改,總會有些朝三暮四的毛病,這是他本性使然。”
“世間再不檢點的人,再上趕著去做人外室、做人孌童的狐狸精都不如他不知廉恥,你見過哪個知禮義的人能爬到自家相好的兄弟床上去……”宋明澄氣上了頭,多年隱藏在心的秘密一時間按捺不住,口不擇言,話說漏了嘴,忙停了話。
可就這露出來兩句話,也足以讓裴朔雪怔在了原地。
什麽叫爬上相好的兄弟的床?宋明軒的兄弟不就是宋明澄?
他是說,景霜曾經爬過宋明澄的床?
裴朔雪這下連附和的話都說不出來,斷斷續續地續上方才著補的話:“這狐狸精嘛,他本身就是隻……”
“真狐狸也不會做這種事吧。”宋明澄見他已經聽到了,也不遮掩了,嘲諷道。
裴朔雪這才意識到宋明澄說了半晌的“狐狸精”只是在罵景霜,而不是真的知道他是隻狐狸。
這麽說來,宋家兩兄弟之間的齟齬多半是因為景霜而起。
“既然你早就得到了這封書信,為何如今才送過來?就算當時你年幼,也能叫人送個信來吧?”宋明澄被裴朔雪套了些話,意識到不對勁,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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