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著鸞兒低著頭隨意尋了個方向走著,忍冬不敢抬頭,企圖能運道好走出林子。
鸞兒無聲地跟著他身後轉圈,直到忍冬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小聲道:“哥哥,那裡。”
忍冬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去,天光慢起,遠處的樹木稍稍脫去了些夜色,露出些深綠的底色來,只是極目遠眺還是看不到樹林的盡頭。
“你認得路?”忍冬喘著氣道。
“這好像是西郊……前兩日踏青來過。”鸞兒應著,走到面前一棵樹下頭,撥了撥樹下的野草,露出一個小小的樹洞來。
“我上次埋的松果。”鸞兒獻寶道。
忍冬這下信了她是真的認得路,又怕她隻記得一段,忐忑地跟在鸞兒的身後,直到真的出了樹林,才松了一口氣。
天光初起,走出樹林後前方隱隱可見兩三個人家,不過皆是安靜,未有人起身。
“你家住哪兒?”忍冬沒直接告訴她自己不識路,想要蹭著她的路到主城去,那個時候城中也有人了,他方便問路回奇珍閣。
“主城西邊的巷子。”鸞兒嘴裡哼著無名的歌,脆生生道:“哥哥,沒人來救我們,但是我們還是自己出來了。”
忍冬隱隱有些落寞,卻沒有表露出來。
他想貴人來蜀州一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忙的,此時或許被什麽事拖住了步子,才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
“哥哥,你說的那個貴人真有那麽好嗎?”鸞兒問道。
兩人被關著的時候,鸞兒經常纏著忍冬講故事,忍冬就講些他和貴人一路來蜀的見聞,哄著她睡覺。
“貴人對我很好。”忍冬眼神微微亮了,談起裴朔雪,他不自主地語速會快些。
一聲極輕的笑聲憑空響起,忍冬突然晃了一下神,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四下一個人也沒有。
忍冬看著鸞兒牽著自己的手,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帶著一串銀鈴鐺,正隨著她哼著童謠的音調清清脆地響著。
應該是近日來沒有休息的緣故,一時走神,居然將鈴鐺聲當成了笑聲。忍冬這樣寬慰自己,看著鸞兒一蹦一跳的背影,稍稍安下心來。
鸞兒停在了一戶人家的後門,忍冬見她找到了家正準備出聲告別,突然被鸞兒一把拉了進去。
“鸞兒?”
“哥哥救了我,總要過了早再走。”鸞兒眸光微閃,揚起一個甜甜的笑來,“我得好好地謝謝哥哥。”
忍冬怕傷了她,沒敢用力掙開手,想著把她送到家人面前比較穩妥,也就不再推拒。
鸞兒帶著他轉過三兩間緊閉著的房門,轉角處突然停了下來,“咦”了一聲。
忍冬順著她頓下的步子,往那處看去。
轉角的屋子居然還亮著燈,半開的窗戶中可以看到一個男子正坐在床邊,懷中有一個約莫七八歲病懨懨的孩子。
男子正一杓一杓地給懷中的孩子喂藥,孩子畏苦,每喂一杓都吐出半杓來,藥汁髒了男子的袖口,他卻沒有半分在意,目光一直溫柔地停留在孩子的身上,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情。
“乖,喝了藥病就會好了,病好了就能去放風箏玩。”男子喂下最後一杓藥,柔聲哄道:“最後一口……真乖。”
孩子咽下最後一口,眉頭剛皺起來,一顆蜜餞就送到了他的唇邊,抿進他的口中。
“乖乖睡一覺,等會再來看你好不好?”
孩子病得口齒有些不清,含糊道:“不走……”
“好,不走,我就在這裡守著。”男子寵溺地順著他的話輕聲哄著,替孩子掖了掖被子,撥了撥汗濕的額發,就那麽坐在床邊守著他,目光專注而縱容。
同樣的眉眼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的神情,倒襯得那張極為熟悉的臉變得陌生起來。
忍冬無意識地攥住手,心猛地空了一下,幾不可聞地喚他,“貴人……”
聲音輕若羽毛,落地無聲,窗內人沒有回頭,依舊守著那個孩子。
忍冬咬住唇,強忍著自己不出聲叫他。
被抓走之後一直想見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只要喊一聲就能換得他回頭,忍冬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挪不動半分步子。
他一直覺得貴人冷冰冰的,就像是高峰上的冰雪不可融化。因此只要稍稍對自己稍稍好些,忍冬便如獲珍寶,覺得貴人是全天下待自己最好的人。
可如今才知,自己緊緊握著的那點溫暖不過是他微微一俯首,短短一垂眸。
他不是沒有偏愛縱容,只是不肯施舍給自己半分。忍冬知道,只要他肯給半分,自己就一定會賴著不肯走。而貴人自始至終都沒說過要收留自己,他一直不想要自己。
他不是不喜歡孩子,他只是不喜歡忍冬。
一點都不喜歡。
銀鈴輕輕,似是又有誰的笑聲在耳邊輕蔑響起。
作者有話說:
忍冬(哇哇大哭):貴人在外頭養別的崽了,嗚嗚嗚,他一點都不喜歡我……
裴裴:(認真喂藥):這可是我的人間行走的身份證,現在不能死不能死……
第19章 趙鳴鸞
銀鈴聲輕響在耳邊震顫,一時四下聲響都停歇,隻留下這絲線一般細弱的鈴聲時斷時續,從忍冬的左耳穿過右耳,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忍冬緩慢地轉了一下眼珠,失焦的一雙眼看向鸞兒的方向,他的牙齒細微地打著架,像是在和控制自己身體的無形力量做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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