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們母子說話時宮人就退了個乾淨,此時也只有服侍了章皇后最久的嬤嬤近身伺候,她聽著章皇后的感歎,跟著輕笑一聲,道:“太子殿下向來不愛口腹之欲,哪裡像皇后娘娘少時活潑好動……”
章皇后身子一僵,而後飛了個眼刀過去,那嬤嬤頓時噤聲。
章皇后也未苛責,只是默了兩秒,自己輕聲道:“我知道,你向來不是多話的,你這是在點我呢。”
藏在袖口裡半日的信箋又重現天日,章皇后盯著信中末尾的“柏燕華”三個字,眼中略過一絲嫌惡。
“去回他,岑家的事不會牽連到他,他的那個兒子本宮也會替他處理掉。告訴他,這最後的一點恩情,本宮也算報完了。”
第90章 老將死
岑析是闖進來的,踏入趙珩的房門時胸膛還在微微起伏。
趙珩看著一身狼狽的岑析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一時恍然。
岑析瘦了許多,衣裳微亂,卻沒有頹唐的色彩。
岑析比趙珩大兩歲,可他總是喜歡含著笑看人,說出的話也帶著調侃的意味,行不端正,坐也風。流,因此趙珩從未感受他比自己大兩歲的成熟。
直到現在。
不過是時隔兩個多月,倒好像是隔著十幾年般,趙珩清楚地在岑析的身上看到了成長的痕跡。
“爺爺要見你。”岑析板正道。
莫名地,趙珩對如今沉穩又冷靜的岑析生了些陌生感,他回過神來,連緣由都來不及問,便起身道:“好。”
趙珩以為岑析是從偏門偷偷進來的,可見到岑析在前往正門走,心中忽地湧上一種不詳的預感。
自楊世端來過之後,趙煥特意派了人手守著瑞王府,光是正門到趙珩的院子便安排了好幾個禁軍,岑析如果是從正門正大光明地進來的,那些禁軍……
一路走來,果然一個禁軍都沒有,岑析走得急,趙珩跟著,沒有時間停下來查看,直到走到府門前,趙珩才瞥見府門兩邊的灌木叢中各自躺著幾個黑底銀紋盔甲的禁軍。
岑析飛速地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邊引著趙珩上了馬車,邊淡淡道:“來不及,這樣快些。”
趙珩心突地一下,忽地湧上極大的恐懼感。
“什麽來不及?”他問道。
“爺爺可能撐不過今日。”岑析嘴角揚起一個輕蔑的嘲笑,這是見到趙珩後露出的第一抹情緒。
“他……是在兵部,還是傷……”趙珩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喉嚨,瞬間連聲音都低啞了幾分。
“都有吧。”岑析疲倦地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他的年紀,昭獄和戰場都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這兒。”岑析指指自己心口下幾寸,道:“中了一刀,本來是衝脖子去的,金德昌替他擋了一下,斷了條胳膊,才撿回他一條命來。昭獄裡倒沒有多為難,只是爺爺的精神本就不好,在那樣的地方病情也得不到修養,便愈發重了。直到前幾日,陛下忽地傳旨,放爺爺和我回府。”
“起先我還以為是陛下良心發現,不想把事情做絕,後來聽楊大人說,是太子那處忽地松了口,楊大人他們這才找到機會施壓,將爺爺保了回來。”
岑析的聲音在馬車車輪聲中輕輕地響著。
趙珩沒有心思去追問趙璜為什麽突然變了手段,他滿心都是趕快趕到岑府。
他掀起簾子催道:“再快些。”
“為什麽不殺了裴朔雪?”
他們的聲音錯了一個音節,正好在同時結束。
沒有人再重複,馬車內一時寂靜無聲。
沒有逼問,沒有憤懣,只是用一雙平靜如鏡的眼睛注視著他,趙珩卻不敢對視。
趙珩垂了眸子,看向自己放在膝上收緊的拳頭,沒有應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因為……”
“到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車便停了,車夫的聲音比他率先打破了沉寂。
趙珩還沒有反應過來,岑析已經率先下了馬車,就像是他從未期待過趙珩的答案一樣。
趙珩跟著下了馬車,隨岑析進了府。
同樣的景色布局,岑府卻平白帶了些蕭瑟的氣息,一路走上,趙珩甚至都沒有見到一個家仆,直到了岑慎的門口,他才看見岑府的管家守在那裡。
管家的眼睛紅了一圈,見到趙珩時掩飾性地撇了一下頭,趙珩登時心中一緊。
屋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岑慎躺在床上,只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見趙珩來了,岑慎掙扎了一下想要起身,趙珩忙上前幾步,握住岑慎的肩膀將他輕輕按了回去,而後順勢坐在了床邊。
“殿下來了。”岑慎轉頭看了一眼岑析:“析兒去把門關上。”
岑析關了門,回來拖了個椅子坐在床邊,聽岑慎的聲音緩緩而沉悶地響起。
“私銅的事,是我做的。”岑慎直接承認了這點:“當初若不是有了私銅這條門路,岑家數萬將士或私死於寒冬,或死於戰場,所以這件事我並不後悔。這件事我沒有告訴殿下,也沒有告訴析兒,因為我知道此事一出,必定會有大禍,我已經是個垂暮老人,能苟活到如今的年歲已經是在向上天借壽。行軍打仗之人看著健壯,實則內裡早就千瘡百孔,我最後是死於戰事上,這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結局。但我希望這不是岑家軍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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