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裴朔雪當年心念一動,留了趙珩一條性命,如今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可如果他殺了趙珩……
裴朔雪向來是個裝傻充楞的,他模棱兩可地對待一切人和事,昔日在蜀州的時候面對趙珩的示愛是這樣,回到平都之後再與他相逢的時候是這樣,之後以為了刺激趙璜奪嫡和趙珩發生關系是這樣,現下躲避這失敗的輔帝結果還是這樣。
他不會用別的解決辦法,實在要他去做決定,他便只會殺掉其中地一方,讓輪轉的命盤終止,讓脫韁的命運也終止。
趙璜活不了多久,代表著他在人界的理由不複存在,近百年的黎國籌謀毀於一旦,他不知道這對白帝魂體有無影響,但是他知道,趙璜死了,他便再不能以輔帝閣閣臣“裴朔雪”的身份活在人世間。
趙璜死了,他便也得死。
趙珩想要的,他從來都給不了。
人神早在始神之戰中徹底分離,誰也不能阻止已經逝去的時光,誰也不能逆轉已成定局的規則。
即便,裴朔雪是這世間唯一遊離在規則之外的人,他的遊離,不過是被一張更大的網束縛。
被趙珩養出些溫和性子的裴朔雪終是又凜了眉目,他靜靜地想著所有的因果,想著這一團亂麻的局勢。
他的面上沉靜似水,他的心中黑白無光。直到一襲紫衣出現了在他眼前。
“師尊!”
趙珩換了身衣裳,倚在院門朝著他笑,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時的輕快恣意。
似陽光一般溫暖的銀杏樹葉飄飄揚揚地蕩過他的眉眼,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帶你去看好東西!”
趙珩很久沒有露出這麽明媚的笑,生動的表情蕩漾在他臉上,看得裴朔雪幾乎以為是夢,直到裴朔雪被他抱起,他伸手在趙珩臉上摸了一下,觸到溫熱的皮肉,才意識到這不是什麽幻境。
他忽地想起是自己方才罕見的溫柔讓趙珩走的時候就帶著笑,他只是沒想自己稍稍緩和一點能讓趙珩開心這麽久。
如果早知道……裴朔雪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他早就知道趙珩會那樣在意自己,應當說如果自己早早地不去逃避,認清自己的心意,或許……他們真的能擁有一段趙珩想要的美好時光。
無聲息地,裴朔雪主動環上了趙珩的脖子。
趙珩的步子一頓,顯然是有些意外,他步子都放輕了些,小聲問道:“師尊是困了?”
裴朔雪掩飾著眼眶的酸澀,將腦袋埋在他胸膛前胡亂點點頭,算是回應。
“那我們……明日再去看?”趙珩征求著裴朔雪的意見。
“我想去。”裴朔雪輕聲道。
“好。”趙珩抱著他放穩了步子,往紅蓮台走去。
已是秋末,湖中的紅蓮早已枯萎,剩下的枯枝殘荷趙珩也命人一一除去,湖面靜水無波。
裴朔雪被趙珩抱到了湖中亭的頂上,正好可以俯瞰整個湖面。
趙珩選了個穩當的地方坐了下來,依舊沒有松開抱著裴朔雪的手,讓他穩穩地靠在自己的身上,手搭著他的腰。
裴朔雪看一眼光溜溜的湖面,輕聲道:“光禿禿的,有什麽好東西。”
趙珩:“師尊還記得我們在蜀州的見的最後一面嗎?我以為是夢膽大包天地親了師尊一口的那晚。”
裴朔雪心漏跳了一拍,而後像是能預見結局一般,在趙珩看不到的地方,眸間染上悲愴的神色。
“嗯。”
“那晚許是我喝多了,我看到了極美的花燈,花燈在水,蓮花在天,就像是幻境一般。”趙珩慢慢道:“師尊最早的願望不是想要當帝師,是一次醉酒後,我聽見師尊說,師尊最想要的是水天一色。”
水天一色……
裴朔雪勾了下唇,沒有回話。
“我知道,我送師尊的一定不是師尊想要的,但是卻是我能想到最好的。”趙珩摟緊懷中的人,他的話音剛落,水面忽地動了起來,水流湧動著推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蓮花燈,恰到好處地點綴著暗下來的夜色,與此同時四周也漂浮起同樣形製的花燈,看著就像是湖面上花燈的倒影。
他在模仿當初自己給他看的幻境。
裴朔雪笑了一下,然而笑容還沒有來得及完全綻開,忽地心口抽痛了一下。
裴朔雪已經很久沒有收到胥陽的消息,沒想到就在此時,就在此刻,以一種他無法拒絕的方式過來。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偏偏又在趙珩的懷中。
“師尊喜歡嗎?”趙珩沒有發現他的異樣,繼續道:“今日我對師尊說的話是認真的,我希望師尊能多陪我一會,如果不能,那就換我來陪著師尊。”
趙珩輕笑一聲:“我曾經想過師尊會是什麽,是山中的精怪,還是貶謫的仙人。可是現在,我更想要師尊是神仙,聽說仙人撫頂,可得長生,師尊若是不想陪著我,就讓我長生陪著師尊吧,好不好?”
“哪有……”裴朔雪強行壓下喉間的腥甜,故作輕松道:“人能得長生的,那不就成了妖怪了嗎?”
趙珩低下頭溫柔地注視著他,抵住他的額頭,帶著一點撒嬌,求他:“那就讓我變成妖怪吧,如果能夠一直陪在師尊的身邊,我願意不人不鬼,不……”
趙珩忽地噤聲,他終於發現裴朔雪的臉色近乎灰白,趙珩慌張地摸上裴朔雪裸露的皮膚,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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