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一看,宮門大開,外面停了一輛馬車,車前懸了兩盞燈,照亮了那方天地,也將宮門前那個身影映得清清楚楚。
裴儔怔怔地瞧著他。
秦焱手背在身後,笑看著他,溫聲道:“景略,我來接你了。”
裴儔邁過門檻,見守門的京衛們都退得遠遠的,眸光微動,問道:“你怎麽親自來了?我帶了轎……”
裴儔定眼一瞧,哪裡還有什麽轎子的蹤影,恐怕這方圓十裡內,除了面前這馬車,再沒有別的代步工具了。
裴儔無奈地睨了秦焱一眼,周身疲憊得很,也無意矯情,兩步躍上了馬車。
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便聽見秦焱在低聲對京衛交代事情。
不一會兒,他便掀簾進了馬車。
“你的眼睛可用過藥了?”
裴儔眼皮跳了跳,他這忙前忙後的,竟把這事給忘了。
秦焱歎了口氣,摸出一個小玉瓶,伸手去攬裴儔,道:“過來,我給你上藥。”
裴儔往回縮了縮,道:“我、我自己來。”
秦焱挑眉道:“你自己怎麽來?”
裴儔霎時起了在秦焱面前秀一把的心思,一把抓過那玉瓶,道:“看好了。”
說罷仰起頭,將玉瓶中的藥液各自滴了兩滴在眼中。
裴儔往後仰頭時,脖頸也順勢往後彎曲,秦焱瞧著那抹玉色,不自在地咽了咽喉嚨。
藥液入眼,涼涼的很舒服,他闔了眸,將那玉瓶遞回給他。
“不必,你收著吧。”
裴儔微頓,還是將玉瓶收到了懷裡。
“對了,石公平今日在禦前大鬧了一番,陛下沒搭理他,而是將工部暫時圈了起來,還有其他幾家……”
他本來想同秦焱再聊聊案子,誰知一刻不停地忙了一天,此時疲意上湧,上下眼皮打起架來。
裴儔迷迷糊糊往案上瞧了一眼,案上置了個香爐,其中正飄出屢屢輕煙。
他連思考都忘了,困意襲來,就往一側倒了下去。
一只有力的臂膀極快地接住了他。
秦焱將桌案移開,坐得近了些,展臂將人攬到懷裡,裴儔頭就靠在他臂上。
他掀開車簾,低聲吩咐車夫慢些趕馬。
秦焱一手牢牢攬住裴儔,一手輕輕將他鬢邊亂發拂至耳後,換得裴儔輕微地皺了皺眉。
他靜靜地瞧著裴儔睡容,隻覺得一顆心從未如此安寧。
裴儔睡夢中也不消停,無意識嚶嚀了幾聲。
秦焱湊近去聽,良久,歎了口氣,抬手催動內力,將爐子裡的香又催濃了些。
裴儔果然安靜下來,眉目溫順。
他瞧了一陣,俯身在裴儔冰涼的額頭上親了親。
“景略,好好睡一覺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大淵景豐二十七年夏,私鑄銅幣案爆發,以五世家之一石家的石公平為首,邯京五世家與南洋商人勾結,以私幣換白銀,貪奪皇銀約五千兩,在玉皇殿的修建上所耗更是不計其數。
裴儔身著緋袍,於承和殿上將石、錢等人的罪責高聲念出,在空蕩的大殿中泛起陣陣回聲。
景豐帝沉著臉尚未開口,世家一派立刻便有人跳了出來。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等多年忠心朝廷,未敢懈怠,怎容這黃口小兒這般誣陷!”
“這是誣陷!是誣陷啊陛下!”
“陛下,這裴小山想必是受人指使,攜恨報復!”
裴儔聽到這一句,微微挑了眉頭,衝景豐帝見過禮,偏頭望著那人道:“哦?這位大人何出此言?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裴某哪兒來的恨?”
那人沒想到裴儔竟直接衝他發難,在那迫人的目光下,硬著頭皮道:“誰、誰不知道你是先首輔的……”那三個字一出口,這人頓覺說錯了話,趕緊捂了嘴。
裴儔微笑道:“先首輔確是裴某的表叔,只是不知與此案有何關聯,與大人您又有何關聯?”
那人面如死灰,不敢答話。
眾人瞧著裴儔臉上一貫笑容,隻覺得遍體生寒。
像,真是太像了。
石公平因為前幾日找景豐帝理論,咆哮大殿,早已被收押進了大牢,此時殿上沒幾個人敢替他發聲。
錢橫鐸站在角落裡,躊躇半晌,還是手持玉笏站了出來。
他對著景豐帝行過禮,道:“饒是如此,僅憑幾箱私幣與幾個來歷不明的商人,就要定一部尚書的罪,裴大人,是否太過草率了?”
“來歷不明?”裴儔微微睜大了眼,穩聲道:“蓋過南洋皇帝與大淵印信的通行關牒,到了錢侍郎這裡,竟成了來歷不明了?”
錢橫鐸被這麽一堵,訕訕不敢再言。
裴儔大手一揮的,道:“既如此,裴某便讓你們看看,自己親手做下的孽!”
承和殿乃朝堂議事之地,有些證物不好停放,裴儔便向景豐帝請旨,讓百官移至殿外。
今日是個大晴天,萬裡無雲。
廣場上一排排擺放著長條狀物,其上俱覆了白布。
文武百官瞧著那駭人的一排排白布,有人掩面,有人好奇,心思各異。
挺拔清瘦的文官從那一排白布間走過,步履輕緩穩健。
他在白布末尾處停步回身,抬手行禮,高聲道:“工部尚書石公平結黨營私、草菅人命,此案中不僅貪汙皇銀,更是殘殺工匠一名,六品官員一名,處理那工匠屍身的主事兩名,盡在此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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