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儔瞧著那單薄的背影,驚了驚,這位工部的官吏竟親自下水扛沙袋?
那官吏卻搖了搖頭,道:“等等等,得等到何時!等上邊的指令下來,這一片早就淹沒了!”
他隨手奪過高壯男子手裡的鐵鍬,望著水面,瞧準了位置,一個猛子便扎了下去。
“大人!”
“崔大人!”
裴儔攥緊了傘柄,也懸起了一顆心,不自覺地往那邊靠近。
工匠們心急如焚,他們多長在邯京,水性不好,這會兒再急也不敢貿然下去撈人。
一盞茶時間過去了,高壯男子一下子跪在了河岸上,抱頭啜泣起來,矮小男子頹然地癱下去,臉上也浮起痛色。
裴儔卻專心盯著那水面,不眨一眼。
三息過後,果見有一處水面泛起些氣泡,裴儔飛奔過去。
崔邈浮了上來。
與此同時,堪堪達到那沙袋線的水位在迅速退下去,排水的通道打開了。
崔邈尚在掙扎著往岸邊遊,不想底下排水通道的吸力太大,竟一陣一陣地將人往下拉,一連灌了他好幾口泥水。
工匠們反應過來伸手去夠崔邈,距離不夠,崔邈又遞上鐵鍬,工匠抓住那鐵楸,奈何木頭柄見水生滑,握不緊,更抵不過水底那股力量。
眼見他又要被水流拉下去,有人已經急得哭出了聲。
下一瞬,一雙素白的手腕牢牢抓住了鐵鍬柄,用力把人往身前一帶,便握住了崔邈左腕,他高聲道:“大家用力,跟我一起拉他上來!”
工匠們齊齊聚到一起,最前面那人拉住崔邈右手腕,一個抱住一個,開始死命地往後拉,兩邊一起使力,竟真的將人拉了上來。
片刻後,眾人精疲力竭地癱在岸邊,瞧著逐漸退去的水位傻笑。
裴儔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也跟著欣慰地笑起來。
崔邈喘了好一會兒氣,又擰了擰衣衫,將水擰乾,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起身向裴儔行禮,道:“不知是哪部的大人,救了崔邈一命,日後定當報答。”
裴儔穿的是青色官服,自然知道瞞不住這人。
裴儔回了禮,道:“不敢,下官吏部員外郎裴儔,剛巧路過出了把力氣而已,是大家一起救了大人。”
崔邈尚未回話,後面那群工匠倒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裴大人看著瘦,力氣可真大啊,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拉一邊,他一個人便抵得上我們所有人!”
“那是,我認識一個西坊的屠戶,扛著兩百斤豬招搖過市不是問題,要我說,他都不一定有裴大人這般力氣!”
崔邈:“……”
裴儔:“……”
任誰被比喻成兩百斤的豬或者那扛著兩百斤豬的屠戶,聽了都不會太高興。
崔邈閉了閉眼,暫且不想理會這群活寶,從一方高牆的裂縫裡拿了紙筆,找了塊乾爽的空地,蹲在地上畫了起來。裴儔湊近去看,雖然看不大懂,但應該是城西水渠的施工圖。
裴儔瞧著他全神貫注的樣子,忽道:“下水這種危險的事情,大人何必以身犯險。”
一陣風吹過來,加上衣衫還未乾透,崔邈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手下卻沒受影響,在紙上繪下一條線,筆直不彎。
聞聲,他頭也不抬地道:“我在江邊長大,自小便水性極好,事急從權,如何顧得了這許多。”
裴儔悠悠道:“大人是位愛民如子的好官。”
崔邈一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裴兄謬讚了,在下可不敢說自己是什麽好官,只是想著將手上的事情做好,不使皇命被負,百姓罹難而已。”
裴儔笑了笑,連聲稱是。
次日一早,他便執了折子去了尚書處,將自己覺得不合理的地方一五一十地說了,請求駁回崔邈連降三級的決定。
吏部尚書同他講了進一炷香的“道理”,裴儔依舊強得說不通,他氣極了,將手裡的茶盞徑直向裴儔擲了過去。
裴儔分毫不閃,那茶盞就正正砸在他有右額上,茶水撒了他半張臉,幸而那茶放久了不燙,無甚大礙,茶盞碰到的地方卻漸漸滲出了血跡,傷口不深,但那滲出的血和著茶水暈開來,瞧著便有些嚇人了。
吏部尚書瞧著他這慘樣,一通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他揉揉眉心,疲憊道:“陛下當初將你放到吏部,是想要好好磨練你,是等著將來重用你的意思,你可明白?”
裴儔點點頭。
確實重用,待上一兩年,合他心意便升,不合就貶嘛。
吏部尚書又道:“吏部是有任命百官之職權,但即便是本官,亦有無能為力之事。”
他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須臾,一咬牙,道:“我索性同你將事情講得更清楚些。吏部上上下下,乃至我,無一人是世家出身,我們這群人,無家世無倚仗,所能依靠效命者,唯陛下一人而已。”
裴儔怔怔地望著他。
“五世家憑著強權排擠寒門出身的京官,甚至取代他們的事,你以為是今年才有的嗎?不,你錯了,我在吏部這麽多年,你猜經過我手的考核,有幾件是完全稱得上是正大光明的?
“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你所求之事便是吏部乃至陛下所求之事,但其非一日之功,更不是今次護下了一個三品侍郎就能辦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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