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如松知道有人進了城,但不能確定是誰,將江城兩個城門的守衛加了兩倍, 又把其余的大小出口一並堵了。
他要將裴儔困死在江城裡。
一連兩日, 裴儔都在帶著銀心東躲西藏。
守備軍們無孔不入,瘋了一般在城裡搜尋起來, 且同一個地方不止查一次, 往往是上半日查過後, 下半日又帶人來查一回。
裴儔帶著銀心,十分被動, 簡直是在被他們攆著跑。
如此提著一顆心日日奔波,他的傷又怎麽好得了。
銀心的高熱本來已經退了下去,興許受這幾日奔波所累, 竟又犯了起來,且來得比之前更凶更急, 一連幾日, 裴儔喂下去的粥都被她吐了出來。
裴儔抱著銀心, 正坐在一處狹小屋子裡。
他撿了些乾柴生火, 又從懷裡摸出顆糖,塞到銀心嘴裡,這下她倒是沒有吐了,反而闔著眼睛,展開些笑容來。
裴儔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似乎想將銀心哄睡。
在他印象裡,小時候姨母便是這麽哄裴芸芸的。
天色漸黑,裴儔撲滅了火,脫下外袍把銀心牢牢束在胸前,離開了小屋。
哪怕是同守備軍們繞圈子,他也不能停下來。
停下來就是死。
然人終有力竭之時,裴儔到底還是被追上了。
他被守備軍們堵在了一處小巷裡,身後是兩人高的土牆,裴儔幾日顆粒未進,沒有體力再帶一個銀心躍過去了。
裴儔一身白衣幾近成了灰色,肩上腰間兩處血痕歷經風霜,也瞧不出原來的顏色。加上眼窩深陷,嘴唇蒼白乾裂,血絲遍布的狼狽模樣,哪裡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左僉都禦史。
守備軍們認得他,不敢動作,隻把他團團圍住,派人去通知竇如松。
裴儔拇指摸了摸銀心溫熱的臉,啞聲道:“你們背後是誰?不會只有一個竇如松吧?”
無人應答。
銀心似乎做了個好夢,面上始終帶著恬靜的笑容。
裴儔低頭瞧著她的笑臉,感受著懷中人的溫度一點點消失。
他驟然抬起頭來,目光牢牢攫住了離得最近的一名守備軍。
“是誰?趙觀文?他既已向邯京求援,援軍為何遲遲不來?是有人攔了他的消息?不讓今上知曉江城實情?”
“還是說……”裴儔神情猙獰起來,似乎在自言自語,他原地轉起了圈,忽而跺腳忽而拿手錘頭,又怔怔道:“還是說,趙觀文根本就沒有受傷,也沒有往邯京傳遞消息,他從一開始就在騙我?”
守備軍們面面相覷,隻覺得裴儔現下這模樣,就好像是……
瘋了一般。
竇如松到了。
他遠遠瞧見那個佝僂著身子的人影,還疑心守備軍們認錯了,走近了才看清這人確實是裴儔。
竇如松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冷哼一聲道:“多日不見,裴大人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裴儔驟然抬頭,紅著眼牢牢盯住了他。
竇如松被那目光震得瑟縮了下,望望周邊環繞的守備軍,又忽然有了底氣般,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大家畢竟相識一場,本官勸你不要負隅頑抗了,山匪們俱已伏法,你雖為幫凶,本官念及你年輕氣盛不知輕重,若是好好配合,本官可以對你從輕發落。”
他目光不時在裴儔臉上腰上掃視著,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大淵民風開放,高門大戶中有的是人豢養男寵。
像裴儔這種皮相不錯又失了倚仗的“罪人”,唯一的價值就是被送出去換取利益。
裴儔視線緊鎖在竇如松身上,開始解著胸前帶子,寒聲道:“都禦史、吳衛、吳川、銀心……一共二十九條人命,皆亡於你之手。”
他將銀心解了下來,放到一旁的乾草垛上。
竇如松聽著他的話,臉色晦暗不明。
裴儔最後撫了撫銀心的臉,站起身來,冷聲道:“今日我便……代這二十九人,向你索命!”
靈鈞出鞘,裴儔掠了上去。
竇如松大驚失色地連連退後,四周的守備軍們齊齊抽刀圍攏上來。
裴儔再不留情,招招皆是死手,守備軍們須臾便躺倒了一片。
有血濺上了竇如松衣角,他怔怔地抬頭望向人群中央那個人,明明長了副風一吹就倒的瘦弱身子骨,此時卻似煉獄修羅般,使著一柄怪異軟刃,快速收割著人命。
裴儔臉上身上全是血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劍刃在守備軍們喉間劃過,血液汩汩地流出來,他視若無睹,手腕一振,將劍身上的血液甩掉,又轉向下一波人。
守備軍倒下一層,他便離竇如松近一層。
他今日,一定要竇如松的性命。
雨又大了起來,有些蒙蔽視線。
裴儔眼睛始終牢牢地鎖住竇如松,任雨水劃過眼眶,似乎感覺不到痛般,一心只有殺人,殺人。
竇如松被嚇得不輕,大叫道:“他、他瘋了!趕緊給本官拿下!拿下!”
守備軍們一直在折損,卻還是不停上陣。
裴儔用的是不要命的打法,且身法詭異,他們人再多,也不夠他殺的。本來想著他身上有傷,總有力氣用盡的時候,不想他似乎愈戰愈勇,毫無疲憊之態。
守備軍將領站在雨中,心情複雜地瞧著那個瘋狂廝殺的身影,良久,沉聲道:“弓箭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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