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如松稍微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返身離開。
良久,裴儔才從地上爬起來,猶豫片刻,跟在那群守備軍身後。
他們去的與酒樓地窖的方向一致,裴儔先是緊張,又見他們直接略過酒樓,往更遠處行去,心中奇怪,依舊跟了上去。
江城西原來是一片大型集市,熱鬧得緊,水患過後,已經極少有人到那頭去。
裴儔身上有傷,不敢靠太近,見他們停了,也趕緊找了片遮蔽物躲了起來。
此處正是一個高台,應是江城舉辦年節這等重要活動時所搭。
借著微弱的天光,裴儔只見守備軍們四散開來,就地撿了些長棍破布,捆在一起,做成了簡易的……擔架?
裴儔愈發迷惑了。
大大小小十幾個簡易擔架一落地,為首者就招呼著其他人上台去。
與此同時,風吹散了烏雲,月光傾瀉下來,正照在這方高台上。
高台頂俱是成人臂粗的木頭,十字交錯地排在一起,本是作逢年過節掛燈籠彩燈之用。
此時上邊懸了幾十根繩子下來,每條繩子末端都吊了一個人,無聲無息地隨風飄蕩。
裴儔大睜著雙眼,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
守備軍們爬上高台,將那些屍體一一解下,放到簡易擔架上。
借著月光,裴儔看清了每一個人的面容。
隔壁納鞋底納的最好的王嬸,豆腐腦賣得最好的倪大,還有大小二十幾張熟悉的面容。
前幾日,裴儔還在庇護所同他們一起圍爐夜話。
守備軍們像取風乾的臘肉一般,輕松地將人一一取下。
最後一排木頭上隻懸了兩個人,他們似乎受過極大的折磨,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皮膚,大大小小的傷口縱橫交錯,昭示著他們身前受過的折磨。
守備軍將二人轉了過個方向。
那是,吳衛與他的妻子。
“把這群山匪都拖去郊外埋了,處理得乾淨點!”
“是!”
裴儔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指尖深深扎進了木頭裡,浸出了血也恍若未聞。
他好想立刻就衝出去,衝出去……然後……
後方驟然傳來一聲異響,裴儔霍然轉頭。
守備軍們自然也聽見了,下意識抽出了刀刃,向這邊而來。
他們在裴儔方才藏身之地搜尋半晌,除了板車上的些許血痕,什麽也沒發現。
“放開!放開我!”吳川淚流滿面,大力掙扎著想從裴儔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方才他見裴儔久久不歸,便不放心地出來尋他。見裴儔跟在守備軍身後,他便也跟了過去。
隨即便見到了父母的屍體。
“我爹我娘……狗官!狗官!你放開我!我要去宰了那狗官給他們報仇!”
裴儔被他搡到傷口,吃痛地喘了幾口氣,定了定神,厲聲道:“你現在去就是送死!你一個人,敵得過那麽多守備軍嗎!”
吳川充耳不聞,隻一股腦地往門口衝。
裴儔有傷在身,幾乎要拉不住他,隻好道:“你再想想銀心!她還那麽小,她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吳川震了震。
他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力氣,頹然地坐在了地上。良久,忽抬手抱住了頭。
他淚流不止,哀慟道:“我對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是,竟是讓他當從來沒有過我這個兒子……哈哈哈哈哈……”
少年夾雜著無限悲慟的嗚咽聲,在夜裡顯得格外淒冷寒涼。
裴儔這一夜不敢再睡,他熬了藥給銀心喂下,哄她睡了,便坐到火堆旁,時不時瞧吳川一眼。
自打回來,吳川便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成了一座冰雕。
裴儔之前順手拿了些止血的藥材,這會兒正撕開傷口上的紗布,忍痛自己給自己上藥。
傷口疼得他倒抽冷氣,也讓他更清醒。
這種時候,他絕不可衝動,絕不能倒下。
天明時,裴儔被白光晃醒了過來。
他微微回神,趕緊坐起身來,下意識往角落裡一看。
吳川不見了。
裴儔繃緊了精神,踉踉蹌蹌地出去找人。
直到他瞧見府衙門前那具屍體。
他找不出吳川身上一塊好的地方,數不清的箭直直地扎進他身體,府衙前的地面上延伸出一條深色血痕,越靠近府衙血跡沉積得越多。
裴儔幾乎能想象到,吳川渾身插滿了箭,卻還要奮力往府衙方向靠近的情景。
竇如松施施然走了出來,瞧了那具屍體一眼,不屑道:“把他給我掛起來,讓那賊子瞧瞧,謀逆犯上是個什麽下場!”
“是。”
裴儔嘗到了頰邊流下的鹹澀,見守備軍們將吳川圍了起來,他抹了把眼睛,無聲地快速離開。
銀心只有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第40章 風至
吳衛等人被貼上山匪作亂的名頭, 吊死在了集市的高台上,屍體被隨便地拉去山上埋掉,死後還要被人唾罵。
吳川因不滿江城知府貪墨, 違背家父讓他參軍的意願, 投靠了烏鴉寨的山匪,並以一己之力坐上了烏鴉寨第三把交椅, 從此有意無意地護著貧苦百姓, 每逢他帶人下山劫掠時, 隻往貪官汙吏家中去。
最後因一時衝動要給父母報仇,被萬箭虐殺於江城府衙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