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儔視線在那主簿和竇如松身上來回幾圈,道:“竇知縣有話不妨直說。”
竇如松道:“那吳衛本是縣衙最得力的捕頭,大大小小不知替我辦了多少案子。大約半年前,一夥不知哪裡來的山匪,趁我不在時,竟衝進縣衙後堂,將一乾財物盡數掠走。他們離開時,被李主簿剛巧撞見,見其中一人眼熟,便偷偷跟了上去,不想那山匪竟去見了吳衛,聽了半晌,才知道這人正是吳衛之子吳川!
“好好的山匪怎麽忽然敢劫掠縣衙,並且如此輕松,如入無人之境?想來是吳衛父子倆裡應外合,做下這謀奪錢財的惡行。
“我當即將吳衛拿下,讓他招出匪窩所在之處,吳衛為維護他那兒子,一個字都不肯說,我念吳衛為江城勞苦多年,隻罰了他杖刑便將人放了,他也從此銷聲匿跡。不想江城水患後,他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帶著一夥謊稱流民的人,變著法兒地犯事,甚至幾次三番溜進縣衙後堂,竟打起了賑災銀的主意!幸而我早有預料,早早增加了幾倍人手,這才沒有讓他們得逞。
“我派了人在城中四處尋吳衛的蹤影,奈何每次都讓他給逃了……”
裴儔忍不住打斷他,道:“敢問大人,邯京至今往江城運送賑災銀一千余兩,為何不重建民房,向流民們施放米糧?”
竇如松卻驚道:“大人是不是記錯了?下官至今只收到過災銀二百兩,且災銀一到,便換了米糧早早施放下去,只是四周郡縣糧商坐地起價,米價是平常的三倍不止,那二百兩只是杯水車薪,至今已去了一半。”
“二百兩?”都禦史皺起眉頭,疑道:“竇知縣確定只有二百兩?”
片刻後,兩人翻看著縣衙公帳來往的帳簿,俱沉了臉。
水患至今,確實只有二百兩賑災銀入了江城地界。
竇如松沉聲道:“照二位大人所言,邯京累計往江城送了三回錢糧,真正到下官手裡的只有這一部分,看來是暗地裡有人作祟,要置我江城子民於死地啊!”
這捶胸頓足的模樣,乍一看,還真像一個愛護子民的父母官。
都禦史與裴儔二人商議片刻後,問道:“敢問府庫中現下還有多少糧食?”
李主簿算了算,道:“大約兩百石。”
都禦史道:“煩請大人先將剩余米糧按比例分發給城中百姓,再調集人力前往江城大壩。”
竇如松疑惑道:“江城大壩?”
裴儔將那帳簿合上,放回書架上時,眼尖發現那簿子側面上有個小墨點,顏色還很新。
他眸光幽深了幾分,道:“治標先治本,江城之所以發大水,是因為上遊大壩被衝毀了,唯有趁著如今水勢稍緩,抓緊重建大壩,才能在下一個雨季來臨之前,保住江城。”
見竇如松神情迷茫,裴儔聲音微沉,他道:“江城水患至今一月有余,大人難道從未去上遊瞧過嗎?”
竇如松臉色僵了僵,咳了幾聲,吩咐李主簿按照二人方才所言去安排,隨即借口公事離開。
都禦史見人走遠了,才狠狠振袖,怒道:“真是一個糊塗官!”
裴儔卻幽幽道:“不,他精明得很,只是都放在了別處。大人請看這帳簿,”他指著上邊的墨點,道:“帳簿內的字跡都很陳舊,看起來有些日子了,隻這側面的墨跡還很新。”
都禦史想了想,道:“你是說他們帳簿作假?但帳簿記錄字跡都不算新,隻一個痕跡較新的小點子,能代表什麽?”
裴儔道:“這本帳簿記載了一年以來江城與邯京所有的官帳往來,歷經長達一年的翻閱與記錄,哪怕每次用的筆墨相同,負責記載者也是同一人,這紙張前後的磨損與新舊程度,怎會如此一致?”
都禦史接過來翻了翻,帳簿中,從字跡到紙張的厚薄,確實過於一致。
常年書卷在手的人都知道,書卷翻閱久了,靠前的書頁磨損往往更甚,越往後磨損更少,書頁也更新。
很多時候,挑不出錯處,就是最大的錯。
“當然,一切都只是下官的推測,具體如何,還需再查。”
“還有他提及吳衛一事,你怎麽看?”都禦史道:“經過這麽多日的相處,我覺得吳衛並不是大奸大惡之徒。”
裴儔翻開了一本新案卷,平靜道:“下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未知全貌,不敢妄評。”
都禦史便笑了。
二人合計片刻,都禦史去找竇如松談事,裴儔則避開大門,翻牆出了縣衙。
衙役們到破廟前,他又將整個破廟翻了一遍,都沒有找到銀心。看衙役們的模樣,應該也沒有落在他們手裡。
裴儔記得,銀心兜裡時刻都揣著幾顆糖果,睡著了都還緊緊攥著。
他憑著記憶,往之前見過的一家糖水鋪而去。
所謂的糖水鋪,其實就是路邊賣糖水的小攤,早已破敗了,旗招倒在地上,攤上大小三五個糖罐子,全都蓄滿了雨水。
等走近了,裴儔聽見一陣微響,他將腳步放得更輕,無聲無息地繞去糖水鋪後面。
這小攤下面的空間極小,卻剛好容得下一個小娃娃。
銀心正窩在台面下的空隙中,摳台面下方那凝固成了小塊的糖吃,糖水糊了一臉,像隻小花貓。
裴儔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氣。
銀心聽到動靜,戒備地回頭,一見裴儔啊嗚一聲便衝過來,抓著裴儔衣袍便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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