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過去,西境大營沒等到金赤人的偷襲信號,卻等來了邯京宣旨的內侍欽差。
隨行隊伍排場不小,四駕的馬車停在營外,兩側分列著八個邯京衛。
那褐袍宦官下了馬車,以手帕掩著鼻,皺著眉頭走過雪地時,斜斜瞧著道路兩列蓬頭垢面的士兵,神色不豫。
秦四站在營門口,見了張德禧隻淺淺點了點頭,後者四下打量了一下,蹙眉道:“秦將軍去何處了?為何不前來接旨?”
秦四神色平淡,視線越過他投在遠處的雪山上,道:“我家將軍何等身份,一個五品太監,還不配他親自來迎。”
“你!”張德禧眉毛都豎起來了,撚著手帕的蘭花指顫抖起來,指著秦四道:“大膽!咱家可是陛下親派的欽差!你怎敢如此無禮!”
秦四撓了撓耳朵,不耐道:“既是欽差,聖旨又在何處?”
張德禧狠一跺腳,喝道:“來人呀!給咱家把這個犯上作亂的東西抓起來!”
八個京衛剛踏出一步,就被兩側的守備軍們團團圍了起來。
張德禧見狀,心肝都顫了顫,梗著脖子道:“你們,你們想幹什麽?我可是欽差!”
秦四這下直接沉了臉,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別老重複了行不行?我耳朵好著呢。我再問你一次,聖旨呢?”
張德禧後退幾步,尖聲道:“秦焱叛國已成事實!你們若是聽命隨咱家回京待審,興許念在定國公的面子上還能饒他一命,莫要不知天高地厚,大逆不道!”他眼見京衛們的鋼刀被卸下來,慌亂道:“你們想造反嗎!這可是誅滅九族的……”
秦四隨手拔出一名守備軍的長刀,刀背向下往張德禧頸後一敲,營地裡頓時安靜了。
“捆了隨便找個帳丟進去,看看他身上有沒有聖旨,把他嘴塞嚴實了,別吵到將軍。”
“是。”
“這幾個人收押,”秦四指了指京衛,又瞧了眼那珠光寶氣的馬車,摸著下巴道:“這馬車拆了,吃的留下,木頭拿去夥房當柴,其余能用的就用,沒用的就扔!”
守備軍們眼睛都亮了,齊聲道:“是!”
公孫孫抬著一個大木盆路過,目瞪口呆地看著秦四指揮守備軍“打劫”了當朝欽差,爬上那馬車開始搜東西。
秦四回頭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看啥呢?老子現在餓得慌,誰來了都不好使,誰來了打劫誰!”
守備軍扒了張德禧的衣袍,果找到了一卷明黃聖旨。秦焱匆匆看過,其上無非是陳述些莫須有的罪名,要秦焱聽話受縛回京待審之類的語句。
二人隻當這些話是放屁,秦焱隨手將它丟在床頭,開口有些嘶啞,“咱們的糧食還夠撐幾日?”
秦四抿嘴道:“最多五日。”
邯京既然能派這麽個東西過來,桂存山勢必已經完全控制住了邯京,派張德禧過來也沒指望他能讓秦焱屈服,只是在傳達一種威懾。
秦焱動了動左腿,立刻有一股細密的疼痛沿著經脈攀升上來。
動不能動,打不能打,退不能退。
秦焱拳頭捏得劈啪作響,咬著後槽牙,閉上眼睛深呼吸,想努力把那股躁氣壓下去。
他平複了一會兒,張口準備說話,帳簾忽被人掀了起來,寒風湧入,公孫孫一臉興奮地飛了進來,高聲道:“將軍!米!是大米!糧食!我們有糧食了!”
秦焱一怔,視線下移,瞧見他手裡捧著米袋子,袋口大開,俱是白花花的大米。
與此同時,營外傳來守備軍們的歡呼聲,他偏頭聽了一會兒,衝秦四伸出手,“扶我起來,出去看看。”
“這……”
秦焱看向公孫孫,後者立刻正色道:“無事,將軍這幾日恢復得不錯,動作輕些,下地沒問題,只是不可久立。”
秦四點頭,取了架子上的大氅給秦焱披上,小心翼翼地將人扶下了床。
“一營將這些米糧運下去,好生看守!夥頭,夥頭人呢?”
“太好了,這夠咱們吃上兩月了吧?終於不用挨餓了!”
“這位兄弟,你是哪家大人派來的?”
一單薄少年連同糧車被擁在人群中央,不住給守備軍們遞過糧袋,一時竟沒顧得上回話。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年紀稍大的男子,余光瞥見站在營帳門口的秦焱,忙從糧車上跳了下來,一把扯過少年,讓他看向那邊。
二人對視一眼,往主帳走去,守備軍們立刻讓出道來。
“前工部侍郎崔邈,見過秦將軍。”
“龍淵閣主事梅映宵,見過秦將軍。”
秦焱臉色還有些白,被風雪一吹,神色愈發冷了,他瞧著那兩人,盡可能溫和地道:“不必多禮,二位從何處來?”
梅映宵道:“學生奉命到梁州督糧,因恐邯京生變,西境戰事膠著,今年的糧食便由學生帶隊,直接送往西境,以解秦將軍之危。”
秦焱喉中酸澀,緩緩道:“奉的是誰的命?”
梅映宵老實道:“裴小山裴首輔。”
秦焱張了張口,忽離了秦四的攙扶,背過身去,以手倚在木柱上,無聲啜泣起來。
從三人的角度望過去,只看得見他微微聳動的肩背。
將士們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就在耳畔,梅映宵始終低著頭,瞧見幾滴與雪花混雜在一起的水珠,簌簌掉落在地,極快地滲入了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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