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豐帝重臨朝堂,聚集內閣六部議事,承和殿中燈火連燃了三日。
私鑄銅幣案落下帷幕,五世家正式被拉下馬,屬於邯京世家的時代已經過去,景豐帝破格擢取裴儔為龍淵閣新任首輔,戶部尚書寇衍任次輔。
新首輔上任便開始推行新政,重修大淵律令,擢取賢能,為大淵朝注入新鮮血液。
石家半數兒郎都下了獄,謝家、錢家、蔡家皆依律懲處,梅家因著梅妃之故,且在私鑄銅幣案中牽涉不多,隻判了個逐出邯京,永不得入仕的下場。
刑部尚書蔡起辛遁逃,不知所蹤。
私鑄銅幣深系國祚,寇衍帶著戶部一眾主事忙得可謂是焦頭爛額,倒是沒時間為□□感傷。
這日,他正從公膳堂用完飯出來,這要是換了往常,其他文官必定是躲著他走的,銅幣案畢後,眾人不知怎麽終於瞧他順眼了,說話做事也不再避諱他。
“聽說了嗎?這次案子牽涉的人可不少,那蔡起辛逃了,刑部臨時推了個人頂替,一眾案子無人審理,大半都拿去了大理寺。”
寇衍頓住腳步。
“大理寺雖執掌刑獄,地方人手都有限,哪裡辦得了那麽多案子?”
“害,那大理寺卿整日兩頭跑,聽說前幾日就倒下了。”
“也是,這位身子骨本來就弱,哪裡經得起折騰,要我說,在這大理寺辦差,難啊!”
“你嚎什麽,左右又不是你去辦,說起來,當初我差一點就被分到大理寺了……”
那幾人後面說的話寇衍已經聽不清了,他掀袍下了台階,沒命似的跑了出去。
“哎呦,那位是誰?怎麽跑得如此快?”
“看身形,是新任次輔寇大人吧。”
幾人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茫然。
寇衍先是踢開了大理寺的大門,隨手揪過一個主事就問:“你們大人呢?”
那主事周人被人揪著衣領離了地,嚇得不輕,顫聲道:“大、大人他……”
見他半天說不出個囫圇話來,寇衍心下愈發焦急,手下也就失了力道,越掐越緊,那主事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了。
大理寺少卿剛巧端著一疊案卷出來,見狀瞪大了眼睛,將那托盤往地上一放,飛快跑過來,大怒道:“寇尚書這是要做什麽!你快把他勒死了!快放手!”
他顧不上什麽上下級之別,抓住寇衍的手使勁往外扳著。
寇衍怔怔轉頭,見那主事臉色開始泛青,眼皮微跳,放開了手。
他暴躁地搓著頭髮,原地逡巡幾圈,啞聲道:“他……漆輿呢?你們大人可還好?”
大理寺少卿替那小主事順著氣,聞言頭也不回地道:“不好,幾日前便病倒了,正在家中養病。”
寇衍得了消息,轉身就走。
“寇尚書!”大理寺少卿叫住了他,被他回頭時眼底殷紅驚得頓了頓,才道:“寇尚書若是真為我們家大人好,就不要去打擾他了,大人他……已經夠苦了。”
寇衍一言不發地出了大理寺。
漆宅在北邊龍武大街,寇衍離了大理寺,差一個京衛給趙嶺帶了消息,飛身躍上馬便往龍武大街趕去。
他是第一次來漆宅,在離漆宅三丈處便下了馬,近鄉情怯般徘徊起來。
漆府守門的護院們早早注意到了他,他們不認得寇衍,隻覺得這人行蹤詭異,還時不時地瞧著這邊,很快便讓人進去請漆府管家。
待管家出來一看,哪裡還有人,連那馬也不見了蹤影。
衣袖掠風的聲音輕得很,普通人壓根注意不到。
寇衍輕輕松松地翻進漆宅,四下探了探,忽見一小廝端著藥盅走過,眼神一黯,小心地跟了上去。
那小廝入了一個兩進院子,寇衍甫一走進去,便被濃濃的藥味襲了個滿懷。
是他身上常有的味道。
寇衍腳下生風,追著那小廝一路到了臥房。
“大人,藥來了。”
屋內人輕咳兩聲,似乎是被人扶著坐了起來。
寇衍辨著聲音,尋到窗戶,小心翼翼地躲在了窗沿底下。
“大人這病多日不好,高大夫又將藥加重了些,可能有些苦,大人慢點喝。”
寇衍微微抬起頭,探出一雙眼睛去瞧,看見一雙素白手腕接過藥碗,慢慢地將一碗藥汁飲盡了。
他這個角度只看得見漆輿嘴巴以下部分,見他拿開藥碗後抿緊的唇,就知道那滋味不好受。
這些個做下人的,藥這麽苦,不知道準備點蜜餞兒嗎!
小廝扶漆輿躺下,便端著藥碗離開了。
漆輿躺著都不怎麽安穩,沒安靜一陣,便低低地咳了起來。
寇衍忍不住抬頭去看,不慎碰到了窗牗,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
屋內咳嗽聲驟停。
寇衍僵著身子,半點不敢再動。
“阿黃?”
漆輿叫了一聲,沒得到回應,喃喃道:“奇怪,阿七不是說,將阿黃放到柴房抓耗子去了麽……”
寇衍怕他下床尋這阿黃,想了想,忽捏著嗓子“喵”了一聲。
屋內默了一陣,他就聽漆輿微微拔高了聲音,道:“阿黃,外面快下雨了,記得不要淋著了。”
天上烏雲密布,燕雀低飛,確實看起來像要下雨。
寇衍貼在屋簷下,側頭聽著屋裡的動靜,靜靜地出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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