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劉煥微微側過身去,拿余光最後望著桂馥凝,輕聲道:“母妃,若是我哪日死了,你會為我流淚嗎?”
未等到回答,他便急急轉過身,趔趄了幾步,快步出了院子。
幾滴淚珠灑在金黃落葉上,觸地無聲。
劉煥在太華山的小院裡燒掉了最後一點殘存的親情。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出自慧能《菩提偈》。
感謝觀閱~
第72章 伶仃
太華山上風景雖好, 卻向來清苦,後因著桂馥凝身份尊貴,朝廷對這裡多為照顧, 連帶著香火也旺盛起來。
僧尼們知道這是大淵尊貴的皇貴妃, 雖不知什麽原因離了那富貴窩,到這清苦之地來念佛修行, 庵中眾人隻拿她當貴客待。
劉煥走後, 桂馥凝並未立刻進屋, 而是在院中找了方石凳坐下,一手搭在石桌上,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待門口有人敲門進來送吃食時, 桂馥凝如夢初醒。
小僧尼見她沒有在堂裡念佛, 反而坐在院子裡,有些驚訝。
“那……您是在院裡還是裡屋用飯?”
“就放在這裡吧。”
小僧尼依言將食盒拿過來, 將飯菜一一取出放在石桌上, 告退時發現桂馥凝眼眶微紅, 忙問道:“您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桂馥凝微笑搖頭。
“好吧,那您慢慢用飯, 我晚上再來。”
“嗯。”
桂馥凝拿起筷子,卻半天沒有下筷,怔松之際聽見了鳥雀的掠翅聲。
她將碗筷一放, 抬首辨了辨方位,繞至小院後去。
一隻海東青落在了院牆上。
桂馥凝抬起右手, 衝那隻海東青比劃了個奇異的手勢, 後者歪了歪頭, 振翅飛了下來, 正落在她肩上。
僧袍被弄髒了,桂馥凝也不在意,取了那海東青腳上的信件,打開看了起來。
信中不過寥寥幾字,桂馥凝卻看得臉色微沉。
她又衝那隻海東青比劃了一下手勢,將它放飛了,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回了小院。
*
簷下的雨停了。
宮人推門進來滅掉燭火,灑掃大殿,見那人還坐在窗前,面面相覷片刻,年紀長些的那個小心翼翼地上前,恭敬道:“殿下,已是巳時了,可要傳膳?”
劉煥微動了動,抬眼瞧了眼天色。
“不必,今日我要出宮。”
大淵歷代君王的妃嬪,除皇后外,死後都葬於帝陵附近的妃園寢內。
如已經死去三年的寧妃,因遭景豐帝厭棄,本不願讓她入妃子陵寢,還是劉煥在承和殿前跪了一夜,為她求來的身後名。
劉煥的車駕停在了妃園寢外。
今日是寧妃的忌日,按理,他這個養子得來上香看望。
劉煥屏退眾人,獨身進了妃陵寢。
寧妃的墓建在陵園最後兩排的角落裡,孤零零的,墓前鋪了一地的落葉,看起來少有人打掃看護。
劉煥在那墓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瞧了那風侵雨蝕的墓碑一陣,將手裡的香隨手扔出去,正砸在墓上。
他忽閉了眼,皺眉默了一會兒,左右扭動著脖子,複又睜開眼睛,四下望去。
“如何,我親自為你選的位置,”劉煥舉起手指,長袖伸展遙遙一指,“後面那兩位,是因為你妒忌她們貌美,拿燙烙活生生將她們折磨致死。左邊這位,因為在百花宴上獻舞被父皇誇了幾句,被你生生打斷手腳,咬舌自盡而死。”
他錯開身體,露出面前的墓碑,指著面前的那座墳塋,興奮道:“還有這位,上將軍之女,打你入宮起便互相看不慣,爭鬥多年,若非家中遭變,她父兄皆亡,萬念俱灰之下,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你們兩個誰走在前面還真不一定。”
劉煥嘴角高高揚起,大笑著道:“這麽多老熟人陪著你,一定很熱鬧,如何,兒臣對您好吧?哪怕是親子,也做不到這麽周全的地步吧?”
他笑夠了,牢牢地盯著墓碑,瘋魔道:“你怎麽不回答我?你素日在父皇那裡受了委屈,回到宮中,不是最愛掐著我脖子連聲問道為什麽嗎?不是最愛拿針扎我,問我你比她們差在哪裡嗎?不是每日掌摑我時,都在問我為何不是你親生的嗎?”
劉煥越說越激動,撩起手臂,露出上邊的道道刀痕,猙獰道:“你看,這些都是你賜給我的,都是咱們母子情深最好的證明!你睜開眼睛瞧一瞧啊!”
無人回答。
“噢。”劉煥挑眉,慢慢放下袖子,笑道:“對了,你已經死了啊。那日走得太急,都還來不及問你,被我灌下十斤石灰的滋味怎麽樣?是不是欲仙欲死?您瞧,兒臣對您多好,上路之前還記掛著讓您飽餐一頓。”
他來時帶了兩壇酒,站了一會兒,唇角帶笑揭開封蓋,倒在了墓碑上。
酒液沿著石棱邊緣流下,將地上那把香泅開了,使得本就不整潔的墳塋瞧上去更加亂成一團。
“這是兒臣最後一次來看您,”劉煥隨手將酒壇丟在地上,面無表情地回身,“寧妃娘娘,永別了。”
*
裴儔在禮部蹭完飯,正陪張衡水聊著天,湖邊廊亭處忽現出一角靛藍衣角。
他似乎並沒打算遮掩,徑直邁過矮樹,大喇喇地站了出來,眼神直勾勾地望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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