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系上腰帶,謹慎地沿著牆壁慢慢走,很快他便發現,這似乎是一間保存得尚且完整的仙殿,跟青雲上內部很像,不太一樣的是,青雲上前殿是議事廳,隻擺著桌椅,而這裡……桌椅矮案都被掃到一旁,中央高出一截圓台,不倫不類。
賀樓走到圓台邊沿,湊近看了兩眼。
他不熟悉仙門殿宇,不知道圓台的存在合不合理,但就算圓台擺在殿中見怪不怪,圓台上全是血……也實在有點奇怪吧?
賀樓稍微後退兩步,太古怪的東西往往危險,沒有把握之前,不好貿然行動。
他遠離圓台,沿著殿內四面徐徐探索,大殿是歪斜的,地面用的石料又格外光滑,走著總不太穩當,賀樓從乾坤袋中找到舊衣物,撕下兩塊粗布衣擺包在鞋底,殿內原先應該也齊整地擺著桌椅,兩側有屏風,角落置著擺台,這些布置在傾斜的那一牆面附近都能找到,不過有一部分卻有什麽薄而尖利的物體劃過的痕跡。
牆壁倒是完好無損,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牆上的符篆,賀樓聽晏醉玉說過,許多仙門殿宇會刻上符篆作防護用,有些能反彈攻擊。
賀樓在角落找到燭台,吹乾淨灰塵,拿火折子點了。
小小的火苗升騰起來,下一瞬,火勢像滾珠一樣往兩邊一落,滾出一條火線,點燃兩個燭台,又迅速往旁邊蔓延,牽一發而動全身,不過眨眼間一整面牆壁都亮了,整個殿內也亮堂堂的。
賀樓嚇了一跳,在其他燭台無端亮起來時就疾步後退,眼睜睜看著亮了一面牆,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上前去看。
原來燭台與燭台之間並非完全獨立,他剛剛看時沒有注意,兩個燭台連著細窄的半開銅管,銅管裡填著燈油和棉芯,任何一盞燭台燃燒,都會順勢引燃銅管,點亮其他燭台。
賀樓少見多怪地對著燭台來回打量,越看越稀奇,蹲下身來研究結構,心裡琢磨著要是青雲上沒有,他回頭就給晏醉玉打一個。
這樣放在斜竹裡,亮堂堂的,多好看啊。
他滿腦子工匠精神,認認真真在腦海中描摹了一張圖紙,預備回去木作扶搖仙尊的樸素小院。
描完圖紙,賀樓轉身,繼續打量這座大殿,有了「燭火牆」,大殿的面貌便完整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賀樓粗粗看了兩眼,收起火折,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個古怪圓台上。
無他,那台子實在太奇怪了。
沒點燭前他看不真切,隻模糊看到圓台上有血跡,此刻才驚覺,那哪裡是血跡,那是厚厚一層血痂,灌注在圓台謄刻的紋路中,時間久遠血色褪盡,變成一個暗色的圖騰。
活像他幼時見過的牲畜祭祀的祭台,不過牲畜祭台沒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祭祀用的也是牲畜的血。
這個祭台……
賀樓分辨不出來,但隱約覺得,那應該不是牲畜血。
圓台高一丈左右,邊側刻著文字,賀樓從燭牆上掰下來一盞燭台,走近去看,片刻後,他擰起眉。
賀樓自認雖然不如晏醉玉學富五車,但學到如今,也不至於是個睜眼瞎,斜竹裡書房那些典籍他都閱讀無礙,遇上這圓台上刻的文字,竟然磕磕絆絆起來。
這不是現今的文字,賀樓確信。
字跡刻得十分潦草,應當是匆忙之間寫下,大部分字形和現今仙門流通的沒有區別,只有部分有所差異,但還是有相似處,肯定不是異域字,最大可能,是過去的某一個版本。
莫非是幾百年前的某座仙門?
賀樓定定神,找到字跡開頭,艱難閱讀起來。
這些文字,似乎在記載某件事件的始末。
文字中沒有記錄仙門名稱,這座仙門作何稱謂已不可考,但從言辭語句間可以得知,尾綴應是「書院」二字。書院有自己的紀年法,最前端寫的就是「書院兩百二十六年,七月」。
……
書院二百二十六年,七月。路遇異獸,拾得六翼蝠龍幼崽,瀕死,不忍,帶回門中,弟子悉心照料,漸有起色。
次年,蝠龍化形,少年模樣,院長親自教導,與人無異。
第五年,蝠龍下山,凶性大發,食盡村莊七十余戶百姓,幼崽亦遭殃,院長大怒,鎖靈心塔塔底思過,不予出。期間師兄弟憐惜,下塔探望。同年除夕,諸先生求情,允得蝠龍出塔一日,同過新年。
臘月卅日,春節,晚夜,蝠龍回塔時,弟子送之,被食。
六翼蝠龍,古龍異獸,好食血肉,凶狠殘暴,劣根難改。
院長欲抽其骨,不得,蝠龍舍命掙扎,期間又食先生九人,功力暴漲,修為大增,院長與其交手,竟敗。
書院二百三十二年正月,靈心塔坍塌,蝠龍出逃。
恐異獸為害人間,書院上下血祭鎮壓,結風刃大陣,再以斷靈杵隔絕天地靈氣,異獸凶蠻,斷顱亦能複生,殺不得,故疊引生陣,隻消百年,異獸將化為養料,滋養寸土人間。
吾等引狼入室,問心有愧,今日血祭赴死,望後人得閱,知殷鑒不遠,警鍾長鳴。
吾等,不負天地。
……
賀樓看完最後一個字,愣愣地,發了好半會兒呆。
仙門自古為世人推崇、凡人豔羨,因為仙士們壽元綿長,接天觸地都唾手可得,四海間來去自如,瀟灑快活,但似乎很少有人記得,出事也是他們擋在最前方。各仙門接手委派側重各不相同,平日裡接凡間富商的委托賺取銀錢,其實都算是私活,真到了危急關頭,不管有沒有獲益,甚至即便沒有委托書,該往前衝的時候還是會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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