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掌教在他院門口整整坐了一宿,惆悵得直掉淚,一會兒覺得對不起父親,一會兒又覺得對不起宗門,自己沒用,不是個好掌教。晏醉玉起夜時撞見他拿袖子抹眼淚,很詭異地沉默了會兒,說師兄你別哭喪,我害怕。
扶搖不喜歡講矯情話,但自那以後,掌教再沒從他身上見過血,每回在外面,無論多重的傷,總會處理得乾乾淨淨再回來。
這回傷心了……真傷心了。
都見血了。
掌教剛想出這種絕頂妙計,還沒慶祝自己在抗爭師弟的節點上大獲全勝,就被這塊牌子打了個當頭棒喝。屬實沒想到晏醉玉這混帳玩意兒不做人那麽久,竟然還有一顆會被輕易傷害的柔軟心臟,他哆嗦著嘴在門口打轉,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強拉出一點笑意,拿出好久沒對著晏醉玉的和顏悅色嘴臉,“扶搖啊,你在不在啊?師兄有點話想跟你說。你在的話,就應一聲好不好呀?”
石桌旁的晏醉玉一口茶險些沒噴出來!
他單手撐著額頭,無聲地忍笑,旁邊的賀樓還在喝粥,半口粥含在嘴裡,含得腮幫子鼓鼓的,他裝作低眉順眼的樣子,耳朵卻悄悄豎了起來,心裡覺得這些修仙人,相處真是奇怪,跟民間所說完全不一樣,一點都不正經,簡直活潑過了頭,好像跟凡人也沒什麽區別。
“嗯,在。”半晌,晏醉玉裝模作樣地應了一聲。
寧栩長舒了一口氣,還能應聲,還能應聲就說明問題不大,他推門探進去半個腦袋,“師叔,我來看你……”
晏醉玉正要去雜物間給自己找金創藥,淡漠地瞥他一眼,頭也沒回。石桌旁隻留了一個賀樓,跟他大眼瞪小眼。
寧栩盯著師叔決絕的背影沉默良久。
旋即他退回院外,緩緩地關上門,悲壯不已:“師叔連我也恨上了!爹——你賠我師叔!!”
掌教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地拉著寧栩確認:“不、不至於吧,扶搖他這麽、這麽大反應麽?”
寧栩確定肯定以及一定地奮力點頭!
“嗨呀,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掌教大人幡然悔悟,自責至極,他在門口來回轉了兩圈,忽然想起什麽,精神振奮,回過身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門。
“咳,扶搖啊,我聽寧栩說,那個、賀樓在你這裡,是吧。”
冷不丁聽到自己名字,賀樓嗦粥的動作僵了一下,飛快抬頭看了晏醉玉一眼。
晏醉玉裝作沒看到他的小動作,掀開被血糊得一片狼藉的帕子,“嗯,在。”
外頭,寧栩瘋狂地衝他爹作口型:在!在吃東西!我看到了!
“啊,那、那孩子情況如何啊?聽說他昨晚在你這裡暈過去了,現在還好嗎?膝蓋怎麽樣,要不要給你拿點藥啊?”掌教努力地把聲音放柔,努力慈祥和藹。
晏醉玉當著賀樓的面,臉不紅心不跳:“暈著呢。”
寧栩:“……”
小師侄猛地反應過來,又衝他爹比劃:維護!這是在護著賀樓呢!
掌教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本來聽說晏醉玉要對那孩子心軟,緊趕慢趕過來阻止的,手段狠一點可以接受,性子不那麽平和也可以慢慢教,但在外闖了禍來仙門躲災,這小心思他不能忍,把清修之地當什麽了?
可眼下看,扶搖又好像挺喜歡他。
掌教一番說教的話爛在心裡,被門口糊著血跡的牌子砸成泥,再也撿不起來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認命道:“是這樣的,你想要賀樓參加叩仙大會,師兄肯定隨你,可是叩仙大會,各個宗門都有固定名額,賀樓還未入門,理論上來說,他不能參加……但是也不是沒有辦法,可能賀樓得先記在你名下,當做記名弟子,你看如何?”
屋內沒有回話,掌教說著說著,又有些埋怨,“你說你,你要是喜歡他,鬧這一出做什麽?當日演武台直接收了不就好了麽?現在這樣——”
寧栩猛地扒拉了他爹一把,小聲道:“別頂嘴!別罵我師叔!”
掌教給他晃了一下,晃得頭暈眼花,硬生生將後半截憋住了。
屋內,被「喜歡他」三個字雷得裡焦外嫩的兩人相對沉默。
少頃,賀樓咽下嘴裡最後一口粥,鄭重地把碗挪開。
“仙尊我給您上藥吧?”
晏醉玉眨眨眼,偏頭看他,“你剛剛怎麽不說給我上藥呢?”
賀樓抿了一下唇,謹慎地回:“我剛剛沒看到,仙尊知道的,我未開靈竅,眼神不好。”
晏醉玉:“……”
行。
他把手伸出去,外頭又響起來掌教的聲音:“扶搖啊,師兄也是一時好玩,這樣,明天、不!今晚,今晚我就讓他們把牌子全撤了,絕不留一件礙你的眼。”
賀樓捧著他的手,臉色凝重地像是捧起了下半生的幸福,生怕摔了,晏醉玉被他的表情逗得發樂,壓著笑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寧栩當即聽出他師叔聲音中的愉悅,又猛地晃了他爹一把,趁熱打鐵。
“啊啊哦、那你這,那個賀樓,記名弟子的事,我也去給你辦了?”
賀樓剛把藥粉撒上傷口,系好布條,聽聞此言,連忙加大籌碼:“仙尊其實我還會捏腿。”
晏醉玉嘴唇翕合一下,還沒應聲,外頭掌教又喊:“扶搖,叩仙大會半月後開啟,再過兩天門內弟子就要出發了,要辦得趁早啊,我看賀樓也沒件趁手的武器,要不帶著他去械庫裡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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