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從中午開始跪,跪到黃昏酉末,從青雲上到斜竹裡,整了一套宗門巡跪的流程,期間滴米未進,滴水未沾,膝蓋跪得血肉模糊,晏醉玉一探脈,還有中暑的跡象。
扶搖仙尊在雜物房裡扒拉半天,扒出一點草藥存貨,翻著書房裡的解暑湯方子,給他熬了好幾碗湯水灌下去,臉色才稍微好看點。膝蓋上藥的時候,少年死擰著眉,疼得無意識打哆嗦。
“該。”晏醉玉喃喃道:“心裡沒數,再多跪一個時辰,這膝蓋就費了。”
仿佛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賀樓擱在床邊的手指哆嗦兩下,指尖顫巍巍地往前探出一截,恰好碰上晏醉玉壓在床邊的手,過了一會兒,他摸索著晏醉玉的指骨節,似乎在確認這物件安不安全,然後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攥住了那節微涼的無名指。
力道不大,小獸撓癢似的。
“婆婆……”
晏醉玉埋頭,專心致志地消毒。
等敷完草藥,他那節手指頭還在賀樓手裡攥著,纖長的手指交錯纏繞,晏醉玉掀著眼皮子注視了會兒,把手抽出來。
床上的人伸著手在虛空中抓了一下,有點依依不舍。
他這一昏迷,第二天早上都沒醒的跡象。
晏醉玉和衣在屋內的軟塌上將就了一宿,修仙之人體格強健,倒沒什麽不適,他披著松垮的外衣支起窗戶迎接清晨,青竹味兒的空氣闖進來,衝淡屋內的藥味,仙尊才想起昨晚日行一善,在家門口撿了個小孩,現在還在床上躺著。
於是仙尊又把窗戶放下,避免病患著涼。
他探過脈,確認賀樓已無大礙之後,扭頭進了書房。
元驥說,擇徒大會過後,宗門裡短時間就沒有要他們出面的事務,換句話說,他們閑人兩個,想做什麽做什麽。晏醉玉原本的上工時間就很不固定,全看宗門狀態,忙的時候忙成狗,閑的時候閑成魚,所以哪怕擇徒大會把掌教師兄氣得將將祭天,對方也不好意思克扣他難得的假期。
晏醉玉就想,索性先把那些雜七雜八的書看完,再多多地約上元驥「閑聊說話」,用不了兩天,應該就能對這個身份應付自如了。
從昨天到現在,系統再沒有出聲過,似乎是準備一把子裝死裝到大結局。
晏醉玉呼喚過它兩次,兩次都沒有回應,也就作罷。反正他也不太信這個勞什子系統,說話講一半藏一半,支支吾吾,太不真誠。
翻了兩本書,仙尊想起來自己屋內那個病患還沒有進食。
他早已是辟谷之人,沒有口腹欲望,賀樓不一樣,今天醒來再不吃飯,他可能不是曬死的,也不是疼死的,是餓死的。
晏醉玉合上書,決定今天的日行一善就是拯救一個餓死鬼。
他懶散地踩上鞋,也不禦劍,就順著山道往下,走到哪是哪——他不熟悉縹緲宗內部格局,正好借著這次機會,認認路。
繞過斜竹裡,往北一裡左右,是幾座連綿的山峰,晏醉玉甫一靠近,就聽到少年人們整齊劃一的喝聲。
他從林間小路鑽出來,見這幾座山峰走勢平緩,山腰幾乎是連同的,山腳下有幾排簡潔大方的兩層高舍,山腰分布著幾座錯落有致的校場。離得最近的校場上,昨日才入門的小弟子們正興奮地舉著木劍,哼哼哈嘿。
顯然是在操練。
晏醉玉好整以暇地看著,踩著鞋履慢吞吞地經過,途經某個校場時,有個年紀稍大的弟子明顯認得他,招招手就要打招呼:“仙尊,仙尊仙尊——”
他一吆喝,不少人的目光投放過來,晏醉玉朝他一笑,還未應聲,就見一個教習導師匆匆忙忙地從石壁後搬了塊半人高的木牌來,穩穩當當地插在校場邊緣,正對著他。
上書:晏醉玉與狗,不得入內。
扶搖仙尊當場臉就木了。
不少弟子跟他熟絡,見他這表情,立刻笑瘋了。有個弟子從笑意中掙脫出來,誠懇地將自己往外擇,“仙尊,不乾我們的事,掌教早早就做好了這些牌,說你最近閑得發霉,不能叫你攪擾弟子們的正常生活。但凡在校場、演武場、寢房等地方見到你,第一時間請牌子。”
最先搬牌子的教習導師憋著笑,指天發誓:“對對,仙尊,我是聽令行事,絕無冒犯之心。”
扶搖仙尊板著一張死人臉,注視那張牌子片刻,走了。
隨後的路程中,他見到一模一樣的牌子不下十次。
從斜竹裡摸索著走到五味齋,沿途所經之處,一見他猶如遭遇恐怖/襲擊,立刻著手準備搬牌子,然後在扶搖仙尊舔後槽牙的危險眼神下,強壓住嘴角的笑意。
跨入五味齋的大門,打飯的值班弟子見他,立即往後廚走。
晏醉玉氣得發笑:“怎麽?我現在連飯都不能吃了?掌教師兄是氣昏了頭,打算餓死我這個孽障不成?”
宗門裡的事,一個人知道,差不多就是全世界知道。早在半刻鍾之前,掌教與扶搖仙尊的「爭端」就迅速地傳遍宗門裡的每一寸角落,此刻飯堂坐著的弟子,無一不笑得渾身發抖。
“沒有。”另一位值班弟子弱弱地舉起手,“仙尊,我們五味齋是清白的,我們沒有向邪惡勢力低頭。”
“對,我作證。”旁邊吃飯吃到一半的弟子勉強抬起頭來,笑意難忍,“仙尊,領牌子的時候五味齋不在裡面,不過藥堂有,仙尊小心,掌教可能是想病死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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