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定定地跟他對視兩息,輕輕把碗一擱。
“這個生離死別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晏醉玉一愣,還在想自己的眼神竟有如此悲愴?
賀樓已經抖開自己的小包袱,去找白綾了。
“果然,還是地底下見比較保險……”
晏醉玉本來心緒複雜,這一下給他弄沒了脾氣,無奈道:“沒有要丟下你,我只是……”
我只是,怕我在窺探真相的過程中,分不清誰是誰,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我要去……看一個人的記憶,我需要從中找到一些東西,但我很擔心,我怕我運氣不好,一直找不到。”
靈識很難定向讀取,晏醉玉不知道自己要沉溺多久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答案,理論上來說,沉溺的時間愈長,就愈難抽身。
他佯做輕松的樣子,衝賀樓苦惱地攤開手。
賀樓偏著腦袋看他。
其實有時候,晏醉玉能明顯感覺到,賀樓已然將自己看得透徹,他知道自己在故作輕松地說話,可他依舊會配合。
自己不希望他擔心,他似乎也在用同樣的輕松姿態安撫自己。
就像現在。
“那不簡單。”他略略一想,走上前來,響亮地在晏醉玉額前啵了一口,然後宣布:“給你了,映月仙士的好運。”
晏醉玉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默然片刻,胸腔低低地震動起來。
“好吧,謝謝映月仙士。”
……
因果牌上三層禁製,盡數繃斷。
靈力和靈識依舊無法探入,但晏醉玉明顯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識海中活絡起來。
他歎口氣,往榻上一躺,任由自己沉入「晏醉玉」的靈識記憶。
……
那應該是個深秋,斜竹裡兩棵桃樹枝葉枯黃,晏醉玉坐在樹下雕玉,太過專注,肩上沾了好幾片落葉。
元驥進門他也不抬頭,直到元驥將一封信遞到他面前,他才慢吞吞地轉了下眼珠子,長時間高強度的雕刻使他思維緩慢,盯著信封盯了好片刻才反應過來。
“映月寄來的?”他輕聲問。
元驥一聽這稱呼就頭疼,“我可求你了,人家不認這個道號,他手底下那群異獸,聽到這兩字就要發瘋,覺得這是你給他們王上的枷鎖和侮辱,你以前也不愛這麽喊他,怎麽現在改不了口?”
晏醉玉淡淡地「哦」了一聲,低頭吹開玉石上的浮屑。
元驥抻著脖子看了一眼,有些咂舌:“這是映……賀樓之前給你寄來的那塊吧?聽說是難得的好東西,能溫養識海,他倒也舍得……行了你別雕了,那玉牌原本也就巴掌大,毋需打磨,你非刻字作甚?”
晏醉玉:“不是我用。”
元驥張張嘴,原還想問一句那是給誰?但見晏醉玉這幅四大皆空一字千金的模樣,也沒了詢問的興致。
小半月前晏醉玉就是這種狀態,從那時開始惜字如金,日常便是窩在斜竹裡,要麽閉關,要麽急不可待的搗鼓些稀奇東西,一搗鼓便誰人都不理,趕得好似閻王爺在後頭追命。
元驥如今已然看不透這位好友的行事。
可他實在按捺不住,“你跟賀樓,你們倆真是世間最奇怪的一對師徒,他每月巴巴地與你寄信,恨不得將自個兒本人擺到你面前,又對外宣稱與縹緲宗斷絕關系,不認你這個師尊……這消息剛放出來,回頭就遣人千裡迢迢為你送來暖玉,我都奇了,這位新王的心思,我是一點都摸不透。”
晏醉玉專心致志地刻玉,好片刻,元驥一盞茶都快啜盡,才等來他慢條斯理的回復。
“是很奇怪,可能我們軀體和靈魂是兩部分,軀體往這走,靈魂往那走。”
他悠悠地吹開玉屑,完全不理會自己的答案有多離譜。
元驥還想旁敲側擊一番,試探試探他們的關系究竟如何,被晏醉玉這個鬼答案噎沒了脾氣。
“行。”他服氣道:“那我請問一下,國都建成,半月後賀樓要在新國都舉行登位典禮,你打算派哪個部分過去?軀體還是靈魂?”
晏醉玉手上沒停過的小刻刀這時才微微一頓。
賀樓帶領異獸闖蕩出來的領土矗立在極北平原,他們建立了一個國度,國號為崇,但獸類天性喜好征戰殺伐,建國以來紛爭不斷,直至最近才將國都確定,擬定登位典禮。
晏醉玉停頓半晌,說不清是什麽意味地笑了一聲:“這新王當的……累得慌。”
他無所謂道:“登位典禮我不去。”
元驥詫異萬分:“你早前還跟我說,再過不久便是賀樓二十一歲生辰,答應了要去崇國看他,還說讓我替你將那段時日的事情都推掉……登位典禮再過三日便是生辰,你非要推掉一個下他面子啊?”
晏醉玉:“不,我兩個都不去。”
元驥:“賀樓會記恨你吧。”
晏醉玉彎起唇角,低低地笑:“他可能會跟我打架……”
元驥一臉狐疑,“知道你還惹他?”
“那也得——咳咳咳,咳咳咳!”
晏醉玉話說到一半,捂著嘴唇劇烈咳嗽起來,那架勢驚天動地,元驥都吃了一驚,連忙倒茶給他潤嗓。
晏醉玉捂著嘴平複,看起來無甚大礙的樣子。
可元驥隱約嗅到血腥味。
他閃電般探手將晏醉玉掌心翻開,臉色猛然一變,赫然見到那掌心黑血斑斑,直冒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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