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斟酌一息,麻利地滾進去。
他又倚著門笑。
他教我寫字,手把手教。
狼毫沾滿濃墨,在我手中揮毫,他不輕不重地將掌心壓在我手背上,帶著我寫出鐵畫銀鉤的漂亮字。他身上始終有一股好聞的香味,我被他抱在懷中,頻頻走神。
他便在我耳邊道:“專心,不許亂想。”
他教我寫他的名字:晏醉玉。
原來扶搖是道號,仙人們都有道號,還有自己的名字。
我默默記下這三個字,耳根有些發燙,悄悄坐正了些,遠離他灑在耳根處的呼吸。
……雖然很香,但太奇怪了。
我想他一定已經接受了我,即便他在收徒問題上依舊沒有松口,但他的態度、他的聲音、他的眼神都出賣了他,我確信,即便叩仙大會我沒有成功奪魁,他也會收下我。
我是如此自信。
系統對我提出了質疑:“啊,你每次揣度他的時候,都這樣想,可你每次都被他看穿……”
我:“閉嘴!”
出發那日,晏醉玉來送我,我看他遠遠站在樹蔭下,雪白衣袍流雲一樣墜地,他的目光中含著笑意,發尾被風吹得卷起來,他只需站在那裡,我的心臟便瘋狂跳躍,我的腳步不屬於我,回神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他面前。
“怎麽了?害怕?”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撩開我被汗水沾在臉頰上的鬢發,我耽溺在那個眼神裡,差點死掉。
“我會做到的。”
晏醉玉一怔,“什麽?”
這一刻,我清晰地意識到,我對成為他的弟子這件事,已經急不可待,我的身心都在瘋狂叫囂著,我的眼神和唇舌誠實地將我的期冀反映出來。
我對他說:“我會做到的,魁首,一定會的。”
他啞然片刻,失笑道:“其實不用……”
說到這裡,他莫名頓住,晃了一陣神。
雖然他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於是我更加確信我的猜測,昂首闊步地坐上了仙鶴。
我的自信,終結在諸仙會審。
我知道我的手段不光彩,可在出發之前,我細細地研讀過叩仙大會的規則,即便我渾水摸魚,但我從未違規,我不理解他們為何要如此疾聲厲色地討伐我,好像我是什麽千古罪人。
我感到憤怒,還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委屈。
從頭到尾,晏醉玉沒有說一句話,我差點以為他死在仙台上,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這一眼,讓我心涼了半截。
他的目光寡淡如水,裡面沒有盛裝分毫情緒,像在看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聽到那些攻擊我的言語,也八風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縹緲掌教在試圖維護我,就連毫無乾系的樂遊仙尊也在為我說話,只有他,靜靜地注視著我,我看不透他的眼神,但我覺得,他此刻的心情,應該是失望。
我連忙低下頭,掩蓋湧上眼眶的酸意。
台上忽然一片嘩然,我抬頭看去,發覺晏醉玉已經拂袖離場。
他這個人,真是狠心絕情,翻臉就能不認人。
經此一遭,我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心灰意冷,不再抱有期待。掌教為了保下我,將我強塞給晏醉玉做徒弟,這樣強綁在一起的師徒關系顯然不會很好,不過也無所謂了,我只要跟他做到表面和平就行。
這時我還沒料到,晏醉玉是個怎樣的壞蛋,師徒關系,不是我想表面和平就能表面和平的。
事情的關鍵發生在我歸家的那次假期——我殺了陳老二,頭一次殺人經驗不足,讓陳家查了出來,捅到掌教面前,仙門不允許濫殺無辜的情況,於是掌教想要重重地罰我,罰我禁閉抄書半個月。
晏醉玉當時聽到這話,譏誚地笑了一下。
掌教尚且開恩,他卻想要我死。
他讓我在烈日炎炎的斜竹裡門前跪足三天三夜,不給吃喝。
掌教愣住,樂遊仙尊愣住,我也愣住。
我顧不得什麽齟齬,也顧不得心中的委屈和別扭,我重重地磕在他足下,啞聲道:“賀樓知錯,師尊開恩。”
我沒築基的底子扛不住這種責罰,我很可能會死,這個前提下,我願意虛情假意地祈求晏醉玉的原諒。
他蹲下身來,捏著我的下頜讓我抬頭。
我感覺他的指腹擦過臉頰,帶起濕潤的觸感,我這才驚覺,不知何時我竟哭了。
這實在丟臉,我想低頭避開他的手,他卻使力不讓我躲藏,一開始用指腹替我擦淚,未曾想他越擦我反而掉得越厲害,最後他只能無奈地捂住我的眼睛。
他歎氣道:“賀樓,去跪吧。”
聽到這句,我的眼淚又開了閘,沾得他滿手濕潤。
大約是心裡頭憋著一股氣,我愣是跪足了三天,中途暈了便自扇巴掌,活活將自己扇醒。
系統在我腦中跳腳:“宿主,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哪怕晏醉玉不心軟,你躺一會兒摸魚呢!”
我不要當俊傑,我要氣死晏醉玉。
中途晏醉玉出來過一次,他高高地站在石階上,涼薄地挑起一點眼尾,吐出的話直像一把尖刀,鮮血淋漓地剖開我的心臟。
他嘲諷道:“小廢物。”
我聽到自己的的脈搏緩慢地跳動著,熱血都摻了冰雪,一運轉,渾身便涼透了。
他走後,系統繼續在我腦中咆哮,“這個氣你非要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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