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瑜心中悲傷,將那孩子攬入懷抱:“只是可憐了這些無辜孩子,這麽小便要嘗這人世間的冷熱滋味。”
滕玄也歎氣:“修道本來是修心、修行之事,可這些人卻只看重門派勢力,名聲家私,真是本末倒置,難怪乎無緣大道,只能修成一塊俗之又俗的石頭罷了。”
眾人皆面色不善,獨獨白鹿兒敲筷子拍桌:“我那道‘紅梅珠香’呢?怎麽還沒上來?”
店小二面帶歉色:“喲,這位小爺,對不住了。小的剛得到消息,今兒個十全上人要來,後廚所有的鴿子蛋都得給上人留著咯。”
白鹿兒剛嘟起嘴,就聽到樓下震天的動靜,是各種鍾鼓絲竹,吹打開路之聲:
“十全上人,下凡天神。神通廣大,渡人無量!”
“十全上人,禦宇無塵。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只見八個弟子共抬一車,上頭坐著一個身形魁偉,蓄著過肩長須的人。他用黃金蟬作耳飾,用貂尾作冠的裝飾,體面光耀得緊。看他相貌,年紀不甚大,神態卻是老氣橫秋。只見眾弟子抬著他趾高氣昂地掠過一圈,然後才坐在了最中央的那桌。
簇擁著他的弟子們戴雄雞冠,佩公豬飾物,衣服插兩支鶡鳥的尾羽,豎在左右兩邊。只見一個弟子半跪為他托著胡須,一個錘肩,一個捏腿,還有一個為他鬢邊插上一朵通草做的粉牡丹。兩個弟子顫巍巍地用筷子夾起一顆鴿子蛋,分左右喂到嘴邊,剩下五六個齊聲誇說:“我們大師兄吃一個鴿子蛋都是這般威武貴氣!猶如象吐白玉,好比獅銜繡球,又譬如虎豹之鯨吞日月,真不愧是本屆五洲盛會的魁首之材!”
陳天瑜這般生性幽嫻的淑女聞之,都忍不住笑出了聲,唇角綻出一朵清蓮般的笑。念此實為不雅,忙掩口熄聲,又忙看了一眼檀弓,好在他沒看過來。可是誰知這只是個開始,那十全上人舉手投足一個動作,弟子們必要肉麻諂媚一番。
徐漱溟和梅星雨不知是如何感想,竟然也還涎著臉上去附議, 拉三扯四,說什麽你那大神師父若肯加援拔,我日後道途必然不同凡響雲雲。眾食客都湊上去結交,一時間氣氛竟然十分融洽。獨剩了太清諸人落在角落裡。
滕玄見狀,徹底混亂了:“這人界竟如此荒唐麽?”
滕玄扭頭去尋證檀弓,但見檀弓碗筷比白鹿兒的臉還乾淨。他將那兩個爐鼎握在一左一右,竟然又研究起來了。在如此吵鬧的環境中,檀弓也心神不亂,飄在空中的道種文字十分整齊。
白鹿兒滿腦子都是那圓滾滾燙乎乎,可可愛愛的鴿子蛋:“這個十全上人是什麽來頭?憑什麽他能吃鴿子蛋?”
他的裝飾和毛發都甚密,撥開吃飯的時候陳天瑜才認出來:這不就是潛龍門的陳思淵麽?
陳天瑜盡量保持平靜態度:“他原來是博陵五老的侄子,後來五老過世之時,便都將一身功力傳予了他,又聽說他有一位海外仙山的大師父,已是化神期的修為了。所以什麽都會一些,煉丹、煉器、畫符畫陣、禦獸、琴功、練蠱…他自言精通十門,我也記不全了。”
滕玄對赤明和陽不甚了解,便問:“那博陵五老是甚厲害角色麽?吾知集雜學者,必不精深,何來如此之多的擁蠆?”
“這個就不甚清楚了。”陳天瑜搖頭說,“這次的五洲盛會很看重這種知會全能的修士,聽說最後有大獎品。所以這十全上人也算是生逢其時,才會這般炙手可熱。”
滕玄鉛雲樣的面色,歎氣:“時無英雄,豎子成名!”
兩個弟子為陳思淵小心擦乾淨嘴,聽到他忽說:“旁邊這桌坐的,是我手下敗將的徒孫走狗麽?”
環境實在嘈雜,陳思淵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姚雲比根本沒聽清,但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出於禮貌便站起來回應,人群馬上爆笑。
陳思淵大笑,眾弟子附議說: “你們衛大首座當年輸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你們見到我們大師兄還不下跪求饒?”
太清仙宗來的全是一群老實人,除了生氣之外,根本不會還嘴,爭了幾句,竟然一點上風都沒佔。太清仙宗幾個沒成年的弟子,聽見如此詈罵,死活又吵不贏,竟然當眾啼哭起來。
海晏藍陳述事實:“衛首座當年隻比試了三門,布陣、快劍皆是第一,後來聽說王氏五女為土狼精黑風大王所挾,便撇下一切機務,甚至違背師命,趕赴救之。既然與閣下從未交過手,何來手下敗將之說?”
“什麽沒有比?我看是落荒而逃啦!連夜扛著丹爐跑了!”
“你看他們那個孬樣子,哈哈,一群喪家之犬罷了。”
見雲如露只是蜻蜓點水地來了一下,太清剩下的人根本沒什麽好怕的,徐漱溟和梅星雨又活躍起來了,假借酒勁,加入嘲笑陣營。
陳天瑜忍不住憤慨起來,飛身下樓,攔在眾人中間:“衛道友一生為道為民,磊落光明,豈容你們這般玷汙?諸位是天下間名聲響亮,頭角崢嶸之輩,難道不知道死者為大之理?我看連三歲小兒尚且不如了!”
她一咬牙,顧不上檀弓還在上頭,將女兒淑雅拋盡,也要為太清仙宗刺回去兩句,竟然說:“你們對著衛道友的身後事這般指指點點,就好似佛頭著了糞一樣!”
……
無須不知逛了多少家酒樓,記起來檀弓從前愛飲的酒名,什麽九丹金液、紫紅華英、寒潭英落…可是一則是他口齒不清,二則是這些瑤池仙釀九天絕品,人間哪裡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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