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公主啞口無言。她就是再蠢鈍,也知自己絕對惹了一個高人,又氣又悔之下,將桌台一掀:“你就這樣不想娶我!”
赫連公嚇得叩頭請罪,可是衛璿只是涼涼看了她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她將經文窩成一團,朝檀弓扔去:“臭瞎子!你給我數清楚,這裡頭一共多少字!你說多說少一個字,午時滿門問斬!”
檀弓道:“五千四百九十三。”停頓一會,說:“抑或五千三百八十七。”
眾人皆疑:這白紙黑字的,怎麽還有兩個答案?
雲英公主說:“瞎子,我看你是一心尋死尋瘋了!”
但當史官們終於數完之時,左邊的說:“回稟公主,共計是五千四百九十三。”
眾人皆驚:一個瞎子怎麽報出這樣精準答案的?
但更驚的還在後面,右邊史官:“回稟公主,可是臣數出來五千三百八十七。”
左右史官相執不下,將兩份經文對照比較,得出共同結論:“這部經文應該是道派隱書,所以有許多’諱字’,就是天上諸神的隱晦名稱。比如您看這個,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的紫微諱,這單一個雨漸耳的聻字,其實代表了十個字…可是這些諱字流通得並不全面,所以一張上有,一張上無…”
顫抖著說出結論:“所以公主殿下,這位道長說的那兩個答案,都是對的……”
大眾失色。西域諸人連聲叫好。可是內臣之中,誰敢當著公主的面,發出任何讚歎?
掐著椅子扶手,雲英公主指尖泛著慘白,可是任憑她說再多“我不信”,史官反反覆複驗了五次,還是那兩個鐵板釘釘的答案。
真是莫名其妙天降高人,西域諸人驚喜之余,戰意昂揚,若再贏一局,這不就可以抱公主回家了麽?所以前所未有較起真來,絕對不能再像第二局似的,任公主胡鬧,出個瞎子背書之題了!
眾人為保公允,每人出一題,混在那簽筒之中。
因為大有天要亡她之感,一時片刻,雲英公主乖巧本分許多,可是纖手抽來一看,登時笑了,聲傳出谷新鶯:“波羅陸塞戲!是波羅陸塞戲!”
眾內臣聞之,有素來和使臣貿易往來不睦的,此時發出哈哈、呵呵、嗬嗬、嘩嘩……各種各樣的忠實笑聲:“貴國使節,這下子是上天之意,可不能說我們故意欺負人了。”
這波羅陸塞戲,是不久之前新興的一種棋戲,因為從西域而來,所以有此洋名。可是其較之尋常圍棋等,其棋盤是兩個九宮八卦格疊在一起,十分廣大,所以難度甚高,用智極深,傳播極慢,大多王公連聽都沒有聽過。
莫說讓一個瞎子下棋了,就是一個目光明亮之人,雲英公主聽他滿嘴並非京城口吻,衣著簡素,必然與富貴人家門戶懸隔,如何能作此宮廷棋戲?
而天師何人是也?這波羅陸塞戲便是他引進來的,如今京城之中,問之無愧的第一棋手!
雲英公主目視群下,太史衍面含深笑,果然是他貢獻奇計。
都冷王子又蔫了下去,雲英公主道:“願賭服輸,既然抽到了,你不敢比麽?”
可是卻聽季瑤說:“也不是比不得。可是這位先生原是我府中上卿,隻愛清靜之所,所以若是公主肯賜予一卷帳簾,讓先生居於偏廳之外,遠離大家耳目,便也願意比得了。“
她坐在太皇太后的珠簾後,口裡念著手中小紙條的內容。那是衛璿方才夾在糕點之中,偷偷傳來的。
眾人不解:看不見棋盤也就算了,坐那麽遠,豈不是更不會下了?
雲英公主自信勝局已定,搞一些滑頭算得了什麽?便恩賜檀弓坐到後面去。這時正巧有人來說,無須醒了。衛璿甚為憂慮,便告了退。因著太皇太后在上,雲英公主也不好大鬧呼喝。
一卷深紅的簾帳徹底隔開正廳,眾人連檀弓進沒進去都看不見。天師並不謙讓,直取了紅子,檀弓剛剛落座,就聽見旁邊有衣物窸窣之聲。
衛璿對他做了一個噓聲動作,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我來助你。
婢女高喊:“天師第一子,落乾宮第六!”
檀弓道:“坤宮第二。”
“天師第二子,乾宮第八!”
檀弓道:“坤宮第七。”
……
眾人皆覺瞎子下棋實為荒唐,根本沒多留心。不知過了多久,禦史打了個哈氣,向棋盤上一看,猛然驚覺青子衝破玉壺,大開竅妙,已然道岸直渡,擊殺多方,而紅子左衝右突之下,潰不成軍,遙遙危矣。
忙回稟雲英公主一同觀看,但見青方落子之輕松快捷,如同龍駕雲裳之飄逸,而相較之下,天師頭現冷汗,舉棋躊躇甚為之久,不敢落下一子。
衛璿等得疲了。向後一仰,但見不知哪裡的手帕落了座椅上,實在無事可做,便拿來對了兩折,覆在眼目上。他原是個名動京華的美男子,這樣遮了雙眼,卻更別有豐神綽約,逸態翩翩。
這時,季瑤十分好奇,便躡手躡腳地想要撥開帳簾,還沒動作,便被太皇太后喚回了。衛璿以為來人,一片昏黑之中,撞到了檀弓的額頭,為之失笑,默言賠禮。
手帕沒系好,一撞之下從臉上滑落,半日打不出個結實的結。正如何都不是之時,檀弓忽地伸手,替他系了。
“天宮第九。”衛璿寫完最後一步棋,便悄悄從後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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