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弓依言念完之後,天師已經說:“是貧道輸了。”
他對著檀弓連叩九個頭:“這位高人!貧道不識尊駕降臨,多有得罪!”太一天師身份尊貴,連在禦前都是免跪的。他不是俗人眼界,知道檀弓何止必然非池中物,又忙說:“貧道抱愧欲死,求高人手下容情,憐之憐之!”
諸人皆沒反應過來,因為過於震驚,竟然不顧公主盛怒,不禁忘記重臣身份,如市井觀戲般采聲如雷,俱各歎羨:“這位先生目竟不視棋盤,而梮棊皆然算計在心中,全局俱有所掌,無所不洞。這是何等的聰明智算?已然塵世無敵了!”
一位當世棋道巨擘也出列:“先生才思蓋世,譬如神明,老朽生平從所未見!若蒙不棄,願意拜在高人門下…”
太史衍一時也忘記立場,開口歎言:“棋至化境,正是心似蛛絲遊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眼中無棋,而心中皆棋!今日一見,先生真乃東海潛鱗,南山隱豹。”
諸外使大驚失色:大周真是國力雄厚,隨手一指的瞎子,竟都這般利害麽?
都冷王子露出一副做夢笑醒的神態,大覺此時的檀弓,倒比公主本尊還要可愛幾分。忙向太皇太后謝禮。他手下眼中無不閃耀萬狀喜悅光芒:“王子還不改口叫太奶奶麽?”
唯獨雲英公主目瞪檀弓, 似乎突然見到什麽可怕之極的鬼魅一般,尖叫一聲。她又是傷心,又是氣苦:“我不管!什麽烏龜王八蛋!也配本公主嫁!”
早有人心中不爽,趁亂發出嘲弄之聲:“這觔鬥栽得可不小啊!”
西域使臣忍不住了:“這算什麽!公主殿下難道之前說的話都是放屁麽?”
悲憤如同積蓄山洪一下子傾瀉,她道:“都是放屁!都是放屁!我現在就去一頭撞死!赫連哥哥,你不娶我,就來收我的骸骨罷!”哭著跑了出去。
第156章 幾許樓台思君綿 一撚嬌春欲恨深
是夜,赫連府。
副將皓星看衛璿緊鎖眉頭,以為他心情不振,便試探問:“少帥,今天宮裡頭怎麽樣?咱們這上計可奏效了麽?”
見衛璿手裡正把玩著一塊手帕,若有所思,皓星更是不解:“少帥?”
衛璿這才回過神來,揉著太陽穴:“你說什麽?什麽計?”
“就是…就是您為了退親,想出的三條計策呀!”
“上策,是您早就知道先帝的約定,便讓我們去西域散播消息,引得那都冷王子來搶親。還封閉您是駙馬的消息,怕都冷王子知難不來。另外聯絡各國使臣,必定讓他們支持都冷王子,向周帝施壓。”
“中策,是您三顧茅廬,請了北海的江神醫,他出山醫治皇貴妃的病。倘治好了,再提退婚,那周帝也是歡喜應允的。”
“下策…就是…”
皓星看衛璿心情古怪,便沒往下說。
“下策是直接逼宮,扶立新帝。”衛璿將長劍懸好,見皓星惶恐模樣,便說,“所謂君臣之道,說的是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亦為臣之標率,如今倘若君不向道,臣何也為他瀝血披肝?如今朝中豺虎盡簪纓,禦案生塵,丹墀下百草生芽,禦階前苔痕長綠,是何格局?此事若做,也是做得光明磊落,如今隔牆也無耳,你不必如此驚恐。”
皓星依舊誠惶誠恐:“是…按您的安排,巡防營和禁軍的力量已然調換了,京城中的重要據點都已布了兵。只要您一聲令下,整個京城立刻就能封鎖了。而且按少帥的意思,少帥的家人們也先都遷去南寨了,不管此事最後哪條計策奏效,都不會波及到家中老小。只是主母主公他們,他們都不理解少帥…”
衛璿說:“你是想說你也不理解是麽?好,且不說我喜歡與否,隻他們讓我靠一樁婚事安身立命,用一個女子裝點門楣,以為是什麽天大之幸事,就已足夠可笑。我何時自視卑弱至此了。再說私心,我娶一個不愛之人圖什麽?圖讓他受委屈麽?這些人,逼人太甚了。”
皓星心下大驚,少帥一向絕不對人吐露肺腑,其心計之工,百歲縱橫家也無此深沉,這世上哪有一個人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可是今日為何忽地敞開說話了?看其神色,好像是被什麽事著實煩惱住了,便小心問:“少帥,這帕子…”
隻望了一眼那手帕,衛璿便覺煩悶胸襟一掃而空。手帕之上一團香屑異乎撩人,衛璿不知怎麽,忽地想起一句“美人曉折露沾袖,公子醉時香滿車”來。
睹物思人,睹物思人,這思起來可真是綿綿不絕。衛璿笑意盈面:“皓星,你有意中之人麽?”
聽這溫溫柔柔的語氣,皓星嚇得連忙站正,滿面紅了:“沒有!皓星一心忠於赫連府!不是!忠於少帥!一切女子乃身外之物!”
“哦,那你是一個笨蛋了。”衛璿失望,笑道,“不巧我也是,此事我想了幾個整日,半籌莫展。”
皓星一向畏懼衛璿的原由,就是覺得他極智已近妖,大呼不可能:“怎麽會!這天底下怎麽有少帥不明白的事?”
衛璿笑說:“我不明白極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好逑,到底該如何求呢?”
他白日公務甚忙,夜間一得了空,便往太史府跑,只是幾回都沒見到檀弓。無須也不知道檀弓去哪了,因抱怨兩人總是錯過:“你今天還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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