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相噗嗤一聲笑出了口,說:“我知道魔尊大人是敏達之人,所以本來就打算以誠相待。今夜,只是來談合作的。”
魅魔覺得十分可笑,說:“談合作?你一個被革了職的地府小官,拿什麽東西,憑什麽來和本座談合作?”
“魔尊大人富有天下,當然不會在乎尋常的東西。”寶相將衛璿的扇子在胸前一展,清秀內斂的眉目也登時有了幾分瀟灑俊爽之感,“目下這份見面的薄禮,就憑我能告訴魔尊大人,今夜今時,大人最忌憚的純陽真君和大司法都不在,而天帝哥正然神疲體虛……”
寶相將折扇一收,在魅魔胸前一敲,說:“真可謂是孤衾有夢,空室無人啊……”
第123章 真朋友勸十分懷 假奴兒道非常語
“左聖……”
站在門口,魅魔聽見房內有腳步響動了,忽地不知如何自處。寶相的話猶在耳畔,撓得他心癢癢,可是左手被冷風一吹,小指聖骨的異物感愈發強烈,那剛剛還瘙癢火熱的心,又像是被冷水澆了一頭。
心中這般波濤起伏,他就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眼神亂飄,看到檀弓眉心空空如也,反倒沒有想象中自在,好半天了,咳一聲才說:“還不休息嗎?”
檀弓知道他沒有正事,便轉身回去。
這時大風忽把窗戶吹開,吹落一地紙張。魅魔撿起來一看,原來是檀弓寫了滿頁的卜卦演算,他四周遊顧,看見屋子裡林總有幾千張這樣的算紙。
那一爐一鼎上各有十六行道種文字,檀弓用先天演卦之法將其排列推算,可是幾個月了,都沒有參破玄機。此法極耗精神,就是北鬥魁的十二個掌卦星君湊到了一起,給足一月之數,也算不出這麽多張紙來。
檀弓寫完了手上的那份,隨意一折丟進火中,閉目揉著太陽穴。
魅魔輕輕坐下來,生怕吵到他難能的休息時光,翻著算紙,光是粗看一眼,已經令人好頭昏了,驚奇道:“你想把自己累死?”
又看見地上有許多藥渣,是檀弓試煉的丹藥,魅魔更是心驚:“我聽人說你這身體丹田虧缺,不能煉丹,你這是做什麽?你在尋死?”
他越說聲音越大,一下子火就上來了,把適才的不知所措燒得一乾二淨。
檀弓說自己不過多試一種辦法,忽然靈光一現:“魔法或可,你且助我一試。”
魅魔冷笑說:“你把你的七情收回去。現在我寧可見你愁出病來,也不想看你被這些勞什子折騰死!”
他不由分說地將檀弓一手拉來掰開,合掌重重一拍。
檀弓看也不看,說:“我已予爾。”
三日之前,魅魔為天兵追傷,檀弓便將七情送給了他。無須哪知此事,無怪乎指摘檀弓“沒有心”了。本以為這是魅魔一直所求之物,得到之後定會不假思索立即吞吃,沒想到他留到了現在。
手中的是一塊蔚藍色的寶石,發陰暗深紫之光,是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中“哀”的顏色。尋常人的七情石七色混雜,合為黑灰之色,魅魔十幾萬年以七情為食,從未見過如此澄明的藍紫之色。
魅魔說:“哦?你以為把七情割掉一次,暫且忘了,就一勞永逸了?就不會再傷心了?就能在這心無旁騖的,研究這破爐子了?你這個人為什麽連自己都騙?”
檀弓狀似平靜:“聖愛養萬民,利益眾生,無量快樂。歡喜無悔,無所怖畏,不內不外,不嗔不怒。無去無來,無思無想。”
魅魔都沒聽完,奪過檀弓的手,用小指在他的掌紋上勾勾劃劃,畫了一個金光篆字,便顯出七條光柱來,其余六根都是淡白無色,唯獨中央一根“哀”柱藍如海水。
看見鐵證如山,魅魔憤慨說:“這就叫快樂,叫無悔?”
他重歎一聲,臉色是極其罕見的沉肅:“你有心病不根治,遲早要生更大的病!逃避有用嗎?”
看他這樣抵死不認,魅魔心裡怒火越燒越旺。在房間裡焦急踱步,忽地把兩個爐鼎全都掀翻,踹得遠遠的,流火淌了一地。
魅魔攔住檀弓的去路,說:“心裡沒事對嗎?行!”
言罷,他臉上皮膚立刻著火,飄落飛灰,下面新顯露出來的一層,正是那個風流無儔的南華衛公子璿璣。
“你連這張臉都不敢看,還說什麽心裡沒事?”魅魔用力扣住檀弓的肩膀,可是檀弓執意偏頭,不與他相視。
檀弓不應,魅魔反覆叫他:“左聖,左聖…”
搶過檀弓手裡的算紙,揉成一團撂在地下,把檀弓掰正說:“太微!”
魅魔不知道的是,衛璿從未這樣喊過檀弓。可是他以這張臉,這副嗓音叫出“太微”的時候,檀弓忽地驚然回眸,眼色猶如春雷乍綻,近處看見他的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旋即,檀弓神色痛苦地閉上了眼。
魅魔陪他坐下來,撿起最近的一張紙,上面是檀弓的字跡:“余暗思人世,皆如夢幻,朝霞曉露,豈可久長,石火電光,瞥然則滅。舊塚未乾,新墳相次。妙果遍地,全不關身。功德倚天,豈能留命?此心未知何寄。種種悲憂,然則不能竟書而擱筆。”
魅魔勸道:“他自己命不好,豈能怪你?罷了,說來也怪我,我看他本事挺大,哪裡知道那麽容易死呢?我也沒想到……”
也沒想到檀弓這般在乎他。這半句話是沒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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