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四低聲唱喏,從他房間中退出後自己下去休息。趙宗楠睡覺從不用人看顧,從小就這樣。
他素來很守規矩,對於一個如此身份的宗室來說,甚至規矩到有些局促了。
其實那一晚,羅月止過得也並不怎麽快活。他熬了整個通宵做策劃方案,身邊點著一豆微弱的燭火,默默陪伴他整宿無話。
在那個無風的夏夜裡,他們其實安靜得如出一轍。
……
如今已是六月初。
柳井巷茶坊生意的火爆程度超出所有人預期。第一個月的分紅已經算出來了,交到羅月止手裡竟有六七十貫錢。
羅月止笑道:“周老翁與鴛鴛是不是後悔了?我幫宴金坊整理生意,攏共才收了一百貫錢。而如今你們一個月便要分給我這麽多錢。”
周鴛鴛搖頭:“帳不是這麽算的,您拿的分紅多,我們茶坊掙得更多,這是一榮俱榮的生意,您之前都跟我們說明白了的,我們自然不會賴帳。”
她抬頭看秋月影,眼巴巴的:“是不是,師父?”
秋月影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羅月止又道:“既然如此,咱就按照契子說得來辦……兩位娘子心意我領了,還請放我回去吧。”
“郎君在這兒坐著不好麽?”秋月影笑問,“離琴弦這樣近,一會兒聽曲豈不是聽得更自在。你若離遠了,我與鴛鴛坐在這柳樹下也無趣,該找誰說話去?”
羅月止苦笑:“近聽琴音自是美妙,可我快被客人們的眼光戳死了,確是不太好受。”
羅月止此刻身處柳樹之下,席地坐在娘子們彈琴的低台之上,基本上是在和她們膝蓋抵著膝蓋說話。
柳井巷茶坊的廣告宣傳,從一開始針對的便是讀書人,院中來往的大多是肚子裡有些文墨的秀才。
他們心腸軟、又有些微妙的鈍感,在知道了周鴛鴛的舊事後,不忍有過多狎賞的心思,不約而同選擇克己複禮,到目前為止茶坊秩序都維持的很好,基本上沒有人過來鬧事拉扯。
偶爾有幾個胡攪蠻纏的,都被阿虎他們攔下了。
羅月止所坐的這個位置,已然越過了秀才們約定俗成的“雷池”,在這些酸秀才眼裡,就近乎是到了和美人一親芳澤的程度。更何況是兩位美人主動邀請他坐過去的!
他們大都不知道羅月止底細,自然對他心生妒忌,總有人酸唧唧地往羅月止這邊瞄。
羅月止哪兒能消受下這滿院子的酸勁,趕緊告饒,怪委屈的:“我脊梁骨都開始疼了。”
兩位美人忍俊不禁,終於松口要放羅月止回去竹桌上坐。
羅月止千恩萬謝趕緊爬起來走了,回到自己的竹桌,繼續埋頭寫他的廣告策劃。
同桌的王仲輔笑話他不解美人心。羅月止說他酸,輕輕踹了他一腳讓他乖乖喝自己的茶。
他還吐槽王仲輔,說平日裡就數他最愛看人笑話,沒事的時候請自己反思反思。
誰知不一會兒到了彈奏的時辰,周鴛鴛坐在柳樹下突然抬高了聲音詢問:“羅郎君想聽甚麽?我彈給你聽。”
他們柳井巷茶坊向來是沒有點曲兒的規矩的,全靠美人垂青,此等光榮堪比登科提名。
這下盯在羅月止身上的視線更是像刀子似的,恨不得一戳一個洞眼兒!
羅月止有些急了,鬼迷心竅,一時想不出別的曲名,猶豫片刻後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勞煩小娘子,那就《天風環佩》吧。”
慕名來柳井巷茶坊的人追求的就是一個“仙”字,還有什麽曲子比《天風環佩》更妥當呢。大家雖看他不爽,卻覺得他曲子選得還挺好。
周鴛鴛含笑答應,道過一聲“請師父與諸位郎君點撥”後低頭彈奏。
她最近心情松快不少,琴音已不再像之前那樣淒冷,同野趣清茶相互佐合,更是奇妙非凡,真有種隱居山林,偶遇遊仙的境外之意。
王仲輔聽得神清氣爽,正要和羅月止分享觀點,卻見羅月止聽著琴聲發愣,跟當場飛升了似的。
“月止?”
“嗯。”羅月止醒神,笑看他,“仲輔覺得如何。”
王仲輔隨口問:“我之前怎麽不知道你對此曲如此鍾愛,聽得這樣旁若無人。”
“哪兒的話。”羅月止低頭攏了攏袖子,下意識摩挲布料,“不過是最近累著了,聽什麽都要發愣。”
王仲輔未曾起疑。
羅月止微微垂眼,想著那個在水榭邊抬頭看他的宗室美人。想著他扶搖直上、橫跨夜月千山的《天風環佩》。
單論這首琴曲,狀元樓茶坊的樂工娘子彈得好,今日柳井巷中周鴛鴛彈得也好。
……但當日徐王府中那一曲才算是最好。
從徐王府出來之後一個月好像發生了太多事,隻叫當日情形都如同在夢裡一般。
羅月止平日也沒什麽閑工夫惦記這些私事,可畢竟心裡頭裝著人,見他不到便時時發空,此時越聽越覺得寂寥。
羅月止悵然不語,在琴聲中低頭喝薄荷茶,一口接一口,喝茶喝出一股炫酒的氣勢來,簡直都要被自己的戀愛腦感動了。
他正惆悵著,卻耳聽茶坊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倪四稱讚:“原來這便是近日京中風頭正盛的柳井巷茶坊,果真自成野趣。”
羅月止瞪大眼睛,一口茶水嗆到了喉嚨裡,“噗”地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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