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楠不說話。
“相識相知不易,如果您跟我一樣,還想以知己好友的名義相交,便請在我躺下之後悄悄離去,我就當一覺睡到了日落,我沒見過您,您也沒與我說那些話。我一盞茶後便也會自行離開,權當是夢境一場。”
羅月止不等他回應,背對著他躺在了榻上。他總是在躺倒後把自己微微蜷縮起來,好像是在保護自己,又像是受不得風,於人後偷偷躲起來取暖。
認識這麽久,羅月止自覺已經知道了趙宗楠是什麽樣的人,此時給他台階,他大概率是會選擇走下去的,便闔起雙目,靜靜等待他離開。
他留心聽著背後的動靜,卻根本無所察覺,耳中唯獨盛滿了自己恍恍惚惚的呼吸。
不知這樣僵硬的躺了多久,羅月止想動一動,卻猝不及防感覺到臉側的溫度。
趙宗楠身上有種類似藥香的味道,很清淡,從脖頸和衣襟飄散出來,非得在這樣的距離才能聞到。這股貼身的香氣像霧一樣籠罩在羅月止身邊,蓋過了房間裡那股帶著淡淡梨子氣味的帳中香。
趙宗楠的嘴唇有些溫熱,和手指冰冷的溫度全然不同。
很軟,比指腹還軟。
那溫度輕輕貼在羅月止臉頰上,很快就離開了,短暫到不過一呼一吸之間。
“月止想睡便睡吧。”
離開前,趙宗楠這樣說道。
不知又過了多久,羅月止把劇烈撞擊的心跳聲數亂了,終於睜開眼,從軟榻上坐起身來。
他摸摸臉頰,無奈又難過地捂著胸口,哭笑不得:“這人。怎麽還耍流氓呢……”
……
羅月止出延國公府的時候沒有人來送。
羅月止知道這是趙宗楠的退讓,是承情的,知道他們還是有些起碼的默契。
但趙宗楠究竟退讓到什麽程度,有沒有徹底放棄之前那個想法,羅月止因為那蜻蜓點水的一吻而沒了底氣,暫時拿捏不到他的分寸。
怎樣處理這個問題,還得看日後。
現在先把這件事撂下,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壞就壞在趙宗楠這人不講武德,竟然直接這樣把話挑明了,連個緩衝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先這樣一起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面對面當起兩隻鴕鳥,把腦袋往沙子裡鑽。
羅月止回過勁兒來了,有點生氣的想:再這麽下去,我總有一天也得像我爹似的得個心臟病。可得找機會多攢點靈芝救命。不然找醫士捏個北宋版速效救心丸也成。
阿虎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隻覺得少東家一從延國公府出來就跟丟了半個魂似的,坐在馬車裡顛顛簸簸像隻呆頭呆腦的磨喝樂,下馬車走在街上,又跟隻沒睡醒的小貓子似的,歪歪扭扭,一步一打飄。
阿虎心眼實,有什麽就問什麽。
誰知羅月止答的話,還是叫他雲裡霧裡聽不明白。
“阿虎,我問你,”羅月止背著手向前走,輕聲問他,“假設你是東家,能開門做買賣。你覺得,一樁生意做與不做,是由什麽原因決定的?”
阿虎努力想了半晌,回答道:“那得是,賺多少錢決定吧?”
“並非如此啊,並非如此!”羅月止失笑,抬頭長歎一聲,“阿虎,你要記得今日少東家的話,一樁買賣做得做不成,是由虧不虧得起決定的,這樣買賣才能做得長久,不被人坑得底褲都賠掉了……”
阿虎滿腦子問號:“少東家你今天跟人談生意談崩了?”
“不是談崩了,是談不起。”羅月止回答,“想和我做生意的人家財萬貫,就算這樁生意翻了車,與他而言不過是輕如鴻毛,大不了換一樁買賣做就是了。可與我而言,一局失利,卻是傾家蕩產……”
羅月止看向阿虎:“你說,這樣的生意,我還該做嗎?”
“那咱不能做。”阿虎搖頭,“天下生意這麽多,不做他這家不就成了。”
羅月止聽完這話突然就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動。
“誒呦……要是真跟做生意這麽簡單就好了。”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阿虎沒鬧明白這有啥好笑的,甚至有點擔心少東家又要發癔症了。
阿虎從沒見過羅月止這樣子,晚上回了書坊,躺在床板上把這事兒琢磨了一晚上,怎麽想怎麽覺得是鋪子裡的生意出問題了,才叫羅月止這樣難過。
他其實很喜歡羅氏書坊這份差事,尤其是現在羅月止當家,他們少東家真是好到不知道怎麽形容,人聰明、勤快、對他們也一頂一的好,他是絕對不想離開這裡的。
故而第二天大清早,這傻了吧唧的漢子拿著一隻髒兮兮的小包裹偷偷摸摸遞給羅月止,打開一看,裡頭是二十幾兩碎銀子。
“少東家,咱生意要出了什麽問題,你便拿著錢去周轉。”阿虎粗聲粗氣地,“咱有錢,你別發愁了!”
羅月止整個一個哭笑不得,趕緊把錢扔還給他。
“頂著那麽個大腦袋成天瞎琢磨什麽呢……”羅月止笑道,“誰說生意不好?我現在什麽事都不好,就唯獨生意這件事,好得不能再好!”
他叫阿虎趕緊去收拾收拾,這就隨他去柳井巷茶坊。
昨兒個他不在家,秋月影差人給他遞了個口信,說要給他介紹一單廣告生意過來,就今天約在柳井巷茶坊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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