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內外的官員們不敢明著牙酸肉疼,便大多以“測算繁瑣,人手不足”為由來阻止拖延新政的實施。
率先提出丈量土地,重修地籍的官員,乃是鄭遲風的同僚郭諮。他不僅提了主意,還在京畿縣城試行了一段時間,將試行結果上呈天子。
官家盛讚其才乾,特命他負責將“千步均稅法”在地方推廣。
可如今此法尚未出京,他便被成堆的劄子堵在了京城之中,政策一點沒落實,光顧著焦頭爛額同人吵架了。
鄭遲風找準機會,將羅月止所贈的雲霧紙與鉛筆一股腦打包送到他桌案上,並轉述羅小員外一句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郭諮既然能想出“千步均稅法”這樣的主意,自然是個極其重視庶務、擅長算數的官員,還是個自發生長成的“實驗派”。
他明悟其意,即刻行動起來,研究雲霧紙與鉛筆的用法,對比前後效率差異,不出三日便撰文上送中書省。
那些一個勁兒埋怨測算繁瑣的官員見郭諮好幾日沒有動靜,以為勝券在握,可沒來得及高興,便被結結實實打腫了臉。
他們之前拿出一副忠君愛國、憂國憂民的模樣,把這點欠缺抓得太死。此時頑疾已清,若再上書反對,反倒會讓自己的立場岌岌可危。
諫院之中,歐陽永叔、蔡君謨、余安道幾個大噴子之前雖頗為安靜,但都站在一邊虎視眈眈呢,想來是蓄勢待發,就等著他們自己說錯話。
老天爺,誰能罵得過這幾位?
若再糾纏,別說荷包了,這身官皮怕都難保住……
反對均田的新劄子稀稀拉拉,再堵不住皇城大門。
不日之後,官家親下詔書,差使郭諮出京,三司協同,挑選四州作為試點,即日起推行方田均稅法。
選中的試點州,乃是羅月止的老家蔡州、河南路的汝州,以及淮南道的亳州與壽州。
據說郭諮到任蔡州之後,州下一座小小的縣城,便查出了隱田近兩百七十萬畝,當地豪紳所漏光算地稅,便有三十七萬兩白銀。
消息傳至汴梁,翌日便登上了《開封日報》,舉京嘩然。
羅家的記者們聽命於東家,在撰寫報道的時候,自然把這事往變法功績的方面引導。
皇帝其實每日都在偷偷讀報紙,聽聞民間讚頌,風氣一新,自然龍顏大悅,給遠在地方的郭諮送下褒賞。
……當然,也都是些恪行節儉的便宜物件。
賞多賞少都是君恩,遠在淮南的郭諮受寵若驚,後知後覺想起羅月止曾經的幫助,修書一封給同僚兼好友的鄭遲風,問道:“這份情誼該如何償還是好?”
鄭遲風信答:“此人什麽都不愛,獨愛賺錢。待你回京,從他鋪子裡多買些書本報刊,便足夠他傻樂呵了。”
界身巷中,羅月止早早處理完了工作,清閑得很,慢慢悠悠同延國公玩了半日的大富翁。
這大富翁,說白了是個金融理財遊戲。
趙宗楠私下裡是個沉迷於放貸的質庫東家,於這一道可稱得上如魚得水,長著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下起大富翁來卻蔫壞蔫壞的,不貪功不冒進,就是忒愛坑人。
之前殿前都虞侯李敬符同他打大富翁圖,打著打著都能把自己打生氣。延國公也不慣著他,該訛多少就是多少,笑眯眯地將籌碼拉到面前,一顆一顆擺放整齊。
慢條斯理的,直叫都虞侯更是噌噌冒火。
羅月止籌謀布局的本事不如他,但頗有點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意思,就算放過機遇也優先保證現金流通暢,這才在他手下存了一戰之力。
羅月止雙眼放空,正努力心算六步之內的收益,突然間“咦”了一聲,低頭看向杯中的清茶:“這是……”
“壽州的霍山黃芽。”趙宗楠半靠在椅子裡,笑道,“應當煮來慶祝的。”
羅月止莞爾:“鴛鴛看了報紙,昨天還特地來道謝,說幸虧有了日報,才叫她能這麽快聽聞家鄉的喜訊。”
羅月止想起件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對了……本月下半旬,京中百家茶坊要聯合起來舉辦茶會,柳井巷茶坊也要參加,鴛鴛拿不準你能否賞光,又不敢貿然送請柬去你的國公府,便托我轉交過來。”
趙宗楠似笑非笑看著他:“又想借我的名聲造勢?”
羅月止笑嘻嘻將請柬放到他那堆籌碼的底下壓住:“怎得如此想我?機會難得,這是邀請你一同散心呢。”
趙宗楠神色平靜,捧起自己的茶盞:“去是能去,先將手心裡的東西放下。”
羅月止嘖了一聲,抿起嘴巴,把偷偷順走的籌碼撂了回去。
……
半月之後,“百家茶會”在汴京內城如期舉辦。
這應當算得上是京中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茶會。
說是茶會,更像是一場茶行博覽會,每家茶坊都劃有一塊四方地兒,裡頭可擺三五張長桌,桌上可展示自家的茶粉、茶湯、茶具,展位上甚至有茶博士現場點茶、做茶戲,每每出手,便引得路人圍觀討論,久久不散。
展位桌頂乃是便攜的布棚,棚下垂著各式廣告牌子,將自家的特點好處羅列清楚,或寫幾句吸引人眼球的俏皮話,攬客的效果同樣很好。
茶會規模大,地方選得也好,西邊鄰著東華門,東邊挨著鬼市子,北邊於馬行街相連,南邊再走出兩三裡就是潘樓,乃是新舊城人流匯集的熱鬧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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