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岑先生都青眼以待的舉人。自要有這樣的性情與氣魄,一次科舉失利又有何懼。想來是我們關心則亂,將他看輕了。”
王仲輔感歎:“還有這樣的事。”
羅月止揶揄:“反觀某些新科進士,屢次推脫,連句話都不願同人講明白。”
王仲輔沉默良久,直到一整天之後,夜深了,聚會散場要各回各家,他才拉住羅月止:“你今晚要去延國公府睡?”
羅月止左右看看:“小聲些,是生怕旁人聽不著麽。”
王仲輔拉著他往外走:“我方才同家人交代過了,我去送你。”
羅月止道:“方才我還看見哥哥要找你說話,他盯你一天了……”
王仲輔頭也不回:“你還要不要聽?”
羅月止眨眨眼,笑道:“他都等了一天,便不差多等些時候。”
等倆人鑽進黑黢黢的車輿之中,王仲輔直言不諱:“我同他好過。”
羅月止差點被空氣噎死,好險沒把自己舌頭吞進喉嚨裡去。
自覺已見識過不少風浪的羅郎君大驚失色,黯淡的月光照不清五指,朦朧中隻叫他覺得自己聽岔了:“你……啊?你和……”
他都快破音了:“啊?!”
王仲輔將他的話還施彼身:“小聲些,是生怕旁人聽不著麽。”
是冥冥之中有什麽科技限制嗎?羅月止恍恍惚惚地想。農耕時代,便叫同志雷達也不頂用了?
他打死也看不出王仲輔能有斷袖之癖。這人從前風流得很,少不了去煙花柳巷同學生們飲宴唱和,也在曲樂娘子屋裡過過夜的,怎麽就、怎麽就……
王仲輔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少不更事,一時腦熱耳。秋闈放榜之前,我便說好要與他斷了。”
“我說怎麽當初叫他去赴宴,他死活都不去,你還在宴席上喝得爛醉……”羅月止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年前非要離京,說南下去走親戚,是不是也同此事有關?”
王仲輔沉默不語。
羅月止問得艱難:“好過是怎麽個好過,好到什麽程度……”
王仲輔嘖了聲:“我不細問你同延國公,你倒來問我。”
羅月止大驚,他對王仲輔再了解不過,到現在還把話說得這麽含混,那就是曾經“好”到很不得了的程度了!
他免不得想到不太體面的地方去:“是不是我哥哥他逼迫你?他可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
王仲輔父母早亡,由祖母撫養長大,王家祖母視他像眼珠子一樣珍愛,若當真是何釘做了甚麽欺負人的事,別的不說,老人家可受不得這樣的刺激。
王仲輔在黑暗中搖搖頭,輕聲道:“你那好哥哥一開始是混帳了些,但後來……我心智已篤,欲得功名,便不能再有私德上的糾纏。再拖下去對誰都不好。算起來,應當是我對不住他。”
羅月止沉默半晌:“可我見他今日做派,實是未曾將你放下。”
王仲輔不說話,良久後歎了口氣。
“何釘他……同你說過他的經歷嗎?”
“沒說過,但我隱約能猜的到。”羅月止回答,“身負巨力,武藝超群,刀劍都使得好,又有那麽一手出神入化易容換面的功夫,怎會是尋常農家漢子。既無黥面,不是兵卒,那便是遊俠。”
王仲輔好像笑了一下:“月止真會說話。如此世道哪有遊俠的說法。俠以武犯禁,與匪不過一紙之隔。”
羅月止呼吸有些沉:“上了通緝榜的那種?”
“假的名姓,假的面容,通緝又有甚麽用處,出了真定府便是天高任鳥飛。”王仲輔道,“但我考不上也就罷了,如今身負功名,待日後授了官,便更是……”
“他究竟是因為什麽事離開真定府,南下入京?哥哥雖愛動拳腳,但有一顆仁義之心,謹慎籌謀也是超乎尋常的,仲輔應當比我更看得明白。”
“邊塞亂治,官匪勾結,權勢傾軋,無非就是那些事。同周娘子不同的是……”王仲輔停頓了一下,“他自己將仇報了。”
羅月止呼吸一滯。
“月止當日在銀橋茶坊與他萍水相逢,機緣巧合之下將他撿回家去,我怕他來路不明,唯有知根知底才能放心,便一直暗中在查……”王仲輔有些焦躁,“但最後……也不知怎的,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一筆糊塗帳。”
“……仲輔是如何打算的,難不成就要一直避而不見麽?”
“我原以為前緣盡斷,他再也不回來了,卻沒想到今日鬧出這麽一場。”王仲輔失笑,語氣說不出的苦澀,“你看他那討人厭的樣子,我怎能避的開?”
第127章 京中傳言
王仲輔如今說這話,並不是要批判何釘的過錯。
官員失道,則有俠亂,歷代必然。
王仲輔當然知道何釘的為人。若非被逼到絕路,誰願意鋌而走險,背井離鄉?
王仲輔原本打定主意,只要羅月止不問,他不會主動將何釘舊事同他分說。
月止如今與延國公交往甚密,何釘在趙家人的江山上做些以武犯禁、殺人放火的糟心事,叫他知道了並沒什麽益處。
但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到了要坦誠布公的一天。
羅月止當然不會因為這個對何釘異樣而視。
他一開始就是看中何釘身上那股俠氣才願意結交,後來何釘火燒劉家外宅,在劉科的天羅地網之中保護證據,力挽狂瀾,救了馮娘子,也救了羅月止身家性命,光說這份恩情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去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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