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得知道痛啊,得知道不甘願啊,得對將來有個盼頭啊。否則要怎麽活下去呢?”
“月止的意思是,生民不知其所苦……”王仲輔臉色看不出喜怒,反倒有些嚴肅的意思,“我理解你的難過,可這話說出口,是不是自視過高了。”
第163章 多留幾天
王仲輔道:“底層百姓痛苦,暫且無力改變,苦中作樂不是錯。如若不然還要怎樣呢?照月止的意思,他們覺得不公、覺得憤慨,難道都落草為寇去嗎?”
羅月止反應過來,險些出了一身冷汗:“我並非此意。”
“我自然知道你是一時心急。”王仲輔眼神熠熠生輝,“地方吏治良莠不齊,天災人禍之下,生民痛苦,可我們苦讀多年,離京出仕,他們的痛苦,不正是要由朝廷來消解?雖今時今日無法一舉改換,但假以時日必定能變得更好。”
羅月止見他如此反應,不由為他高興:“……看來黃州知州官做得確實不錯。”
“高知州乃是范公門生,自然非同尋常。他還是你那《壬午進士學報》和《雜文時報》的忠實讀者,聽說你來,直說要見你。”
羅月止眨眨眼,頗有些意料之外。
何釘第二日果然回來了,神采奕奕,腰間挎著那柄眼熟的長劍,膚色曬得更黑了些,卻比在汴京時看著還要精神。
他這段日子在麻城縣幫王大主簿刺探匪情,去了近十日,帶了滿滿當當的情報回來,只等著王仲輔集結成公文上呈知州,這一夥流匪徹底清剿指日可待。
何釘見了羅月止大喜,把其手臂,連說今日要與他痛飲……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王仲輔攔了下來,說今日下午要去拜訪知州,叫他收收那滿身的匪氣,莫要耽誤他們的正事。
何釘嘿了一聲:“差使我就算了,我好義弟遠道而來,你連頓酒都不叫喝?”
“你當月止同你似的,離了酒就活不得?”
何釘都不避人的,當著羅月止的面就把王仲輔扯到自己身邊:“幾天沒見,脾氣見長?”
王仲輔皺起眉頭,叫他松手,還說他沒規矩。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吵起嘴來。
羅月止當真是好久沒見這場面,高高興興站在一邊看,覺得這是自出京以來最高興的一天。
真好。
手邊若再有把鹽炒瓜子就好了。
晌午飯後,羅月止沐浴焚香,換上官袍同王仲輔一起進了知州官衙。
他邁進官衙第一步,便覺得黃州氛圍與壽州全然不同,無論是官還是吏,眾人皆神色清明,或攜帶公文匆忙穿梭,或埋頭於案牘文書。羅月止聽到有人爭吵,可在旁諸人皆習以為常,細聽之下,他們所吵的內容盡是庶務民生。
眼前見的是兢兢業業,鼻尖嗅的是書香墨意,這番看下來,當真讓人覺得渾身都充滿力氣。
王仲輔莞爾,負手看他:“心情好多了?”
羅月止吐出一口鬱結之氣,隻說出四個字:“雲泥之別。”
有仆使過來傳話,說知州得了空閑,兩位可以前去拜見。王仲輔臨進門囑咐他一句:“高知州乃是愛書成癡之人,興許嘮叨了些,還請月止多些耐心。”
羅月止心想,能癡到什麽程度?
結果見到人才知道,王仲輔方才所言字字屬實。
黃州知州果真是羅氏書坊書刊的“忠實讀者”,更是一點架子也沒有,看見了人二話不說,先拽著他的袖子討論了半天《雜文時報》當中的文章。
羅月止既是書坊東家,對每篇文章與其背後的逸聞故事自然是了如指掌,尤其將《真假和尚》與假度牒公案講得細致。王仲輔只聽他在信中提及幾句,並不得如此細致的講述,此番便也忍不住認認真真聆聽起來。
“妙極!妙極!”高知州頻頻點頭,滿面神往,“羅提舉此刊功在社稷,功在社稷啊!”
他聽還不算完,一籮筐問題更是細致,看樣子恨不得請個大假,北上京城去羅家蹭住上幾天。
羅月止就這樣硬生生講了一個多時辰都未停,喉嚨都快冒煙了,幾乎招架不住,到最後隻得以眼神向王仲輔求助。
王仲輔抿抿嘴:我提醒過你的。
羅月止:……
黃州山高水遠,最新的一期《雜文時報》還沒能傳到城中。
但羅月止此次南下,帶了多本最新印製的時刊,本是打算在杭州做參考用的,他見高知州如此興致,便直接拿出最新的刊物贈送於他,並附有離京前十余天的《開封日報》,整整齊齊摞在他案上。
高知州大喜,當場就翻閱起來,越看越覺得新奇,連連誇讚羅月止乃是當世奇才,如若不然,絕想不出這樣巧妙的主意,做出這樣神奇的刊物。
高知州抬頭看著自己的主簿:“仲輔啊……”
王仲輔聽這仨字就知道他打什麽主意,坦言道:“知州明鑒,《開封日報》能保證如此迅疾的刊印速度,全賴羅家活字之效,我黃州如今印刷僅用雕版,效率不足,是絕計做不成日報的。”
高知州登時一臉遺憾,又看向羅月止:“羅提舉啊……”
羅月止睜大眼睛,嗓子還沒歇過來呢,趕緊吞了兩口茶水。
高知州見他這樣子,哈哈大笑:“可不敢將提舉校勘嚇壞了!”
“我知道官家此次差你南巡,本是要去杭州與福州推廣刻法。但托我們王主簿的福,叫你遠道來了趟黃州,這我可不能叫你白來——你們好友多日不見,難道不該敘敘舊嗎?且在黃州留一個月可好?我們黃州的刊印行當雖不及蘇杭鼎盛,卻也是淮南有名的才子之鄉,讀書人多得很,活字也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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