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這話糊弄人,能掙得一時之聲勢,但自要官府文書仍要求墨筆書寫,省試會試皆要以字觀人,這硬筆便絕對成不了氣候,頂多是個圖新鮮的玩意兒,曇花一現罷了,待諸人興致消退,自然再賣不出去。”
“賣筆的人但凡有些遠見,便該知道,此物若想同毫筆競爭,必定要找出差異來,重塑優勢,另辟蹊徑。倘若堅持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長,只能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
“若我來看,這鉛筆唯獨筆芯稀罕了些,外殼使用的是最尋常的松木,筆身連個清漆都未上,入手又輕得很,整體造價絕對高不到哪裡去,不如攤薄利潤,薄利而多銷。”
“其顧客更不該是舞文弄墨的讀書人,而是囊中錢帛不豐、供不起筆墨的貧苦秀才,更有甚者,乃是尋常百姓、販夫走卒。”
“這話說得句句在理。敢問郎君姓名?”
秀才往左一看,便見人群中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個生面孔。
那說話的年輕人頭戴紗帽,身著玄色圓領衫,腰系赤紅鞓帶,像是北方士人的打扮,皮膚卻不似尋常見的旅者遊商粗糙,頂著一張潔淨雪白的小圓臉,斯斯文文,正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秀才作揖:“在下黃州宋斛,宋時豐。”
他認得這年輕人身邊的乃是州中王主簿,心中有了猜測,便繼續對羅月止道:“拜見官人。”
不僅聰慧,還是個極有眼力的人。羅月止來了興致:“仲輔想讓我來見的,就是這位郎君?”
王仲輔也是偶然結識這位宋時豐,聊不過幾句便想到了羅月止,不僅他覺得像,連何釘都說,若是羅月止遇著了這位,必定有些相見恨晚的意思。
他二人所想果真不錯。羅月止一見宋時豐便覺得合心意,兩人一拍即合,就著鉛筆定價與經營之事暢聊起來。
宋時豐祖上世代務農,自祖父輩才進州城做起了小生意,在城南有個小攤位販賣果蔬。宋時豐乃是家中么子,雖自小讀書,但比起科舉入仕,反倒對做生意的興趣更大一些。
可家裡人仍是懷揣著養出個進士的希望,便想了個轍,掏上一貫香火錢,在承天寺給他租了個小屋子來讀書,乾脆叫他遠離家裡的經營。
“考中進士自然可以光耀門楣,但若是生意做得好,照樣能叫家裡過上好日子。”宋時豐與羅月止一見如故,忍不住同這位面向和善的官人訴說心意。
“我前段時日偶然結識了王主簿,方知金榜題名之士應該是怎樣的才華橫溢,萬中挑一。我是定然沒那個天分的,思來想去,還不如經商。”
這話羅月止聽著可真是帶勁,他忍不住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來,變戲法似的放在宋時豐面前,語氣神神秘秘:“少年人,我看你根骨奇佳,是萬中無一的經商之才,你可聽說過一門‘廣而告之’的生意……?”
時值七月末,黃州難得的晴天。
彼時的宋時豐並不知道,當他翻開《廣告學概論》首頁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即將迎來巨大的轉折點。面前這位神秘兮兮的小官人,將會把他拽入一道名為“廣告”的天坑裡頭,一去不回頭。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好處。生意做得好,不僅可以光耀門楣、扶危濟困,還能造福一方。”
羅月止說這話的時候,當真是有切身的體會:“若叫我來說,甚至有許多為官者難以企及的便捷。”
宜春競畫、茶坊推廣、狸奴相親……聽羅月止將他親手締造的廣告案例娓娓道來,宋時豐當真有豁然開朗之感。
宋時豐:從、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懵懂的年輕人對羅月止一禮拜下:“這門生意該如何做,還請老師教我!”
第165章 整頓物價
古有孔夫子在杏壇中傳道授業解惑,今有羅家小官人在黃葛樹下開設“廣告學公開課”。
他如今手上能拿出來的案例極其豐富,道理與故事結合講得簡單易懂,以宋時豐為首的小秀才們聽得全神貫注,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僧常修也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尤其聽他講到寺廟的“危機公關”,於京郊開設安養院,救濟流民,實乃將壞事變成了積攢功德的好事,連連搖頭讚歎。
他小聲問離得最近的何釘:“這位著實是個奇人……難道汴京的官人都是這般樣子嗎?”
何釘哈哈一笑,回答:“哪兒能呢,從南到北偌大個天下,怕也是獨一個。”
常修合著手掌,兀自感歎今日有幸聽得了奇聞。
話題再回到鉛筆上,眾人方知,原來那鉛筆同所謂的《開封日報》一樣,本意都是為街坊百姓、清貧舉子準備的。宋時豐方才所言之語,竟然八成都是切中真相。
羅月止看著宋時豐,滿臉寫著欣賞:“故而我說你是經商之才,其洞見遠超常人啊!”
其余幾位秀才看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變化,仿佛頭一天認識他似的。
宋時豐受寵若驚:“我……我嗎?”
他讀書讀得不怎麽樣,從來被家裡人埋怨,說他“心思不端,聰明勁兒使不到正經地方”,自小到大沒聽過幾句誇讚,今日遇到這麽一位伯樂,方有揚眉吐氣之感,甚至難以置信。
“今日聽君一席話受益匪淺,我願拜官人為師,學習經商之道!”宋時豐激動不已,撩起衣袍往地上一跪,當場給羅月止敬了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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