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月止不說話了。
“月止是生意人,自然懂得‘順風乎而聞者彰,借舟楫而絕江河’的道理,這並不是令人不齒的行為。荀子尚且主張借於外物,你自然也能接受旁人的幫助。”
趙宗楠語氣輕柔,可謂字字懇切:“而我就是能幫助到你的人。”
“官人又在說這件事了。”羅月止不看他,“懷璧有罪,象齒焚身,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能力有限,配不上您的幫助,雖一時能得到恩惠,但享受恩惠就要承擔風險。我恐怕無福消受。”
趙宗楠笑起來:“你還未曾聽我要如何幫忙,怎得就說必有災殃。”他繼續道:“我不求別的。我隻想同你做一單生意。”
“……生意?”
“正是生意。”趙宗楠草蛇灰線,終於開始表露出原本的目的。
“我觀月止同柳井巷茶坊的合作,著實頗有感觸。你不要求他們立刻支付報酬,而是定期收取營收分紅,你作為柳井巷茶坊的半個東家與其休戚與共,這個叫做什麽來著……”
羅月止答:“入股。”
趙宗楠點頭:“對,正是入股。”
羅月止怔怔看著他,沒想到這人學習效仿能力如此之強。他之前只不過是隨口給趙宗楠解釋了一句,這人卻牢牢記在心上,舉一反三,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官人是說,你想要入股羅氏廣告務?”
趙宗楠溫和微笑:“既然月止不願意同我談交情,那便不談交情。當初金明池初見之時,我便覺得月止並非池中之物,日後在京中定能有所作為。果不其然,你這半年以來頻施巧技,以廣告之名幫助各行業的商賈逢凶化吉,實乃當世奇才。你這門生意新奇出眾,我尤為看好,想跟在月止背後分一杯羹。”
“我既暗中做質庫生意,借人錢財、索取利息正乃本職。今天和月止做生意也是一樣的,只是抵押的並不是田產房契,要還的也不是利息。我要用手中的錢和人脈,購買月止手中的‘股’。日後,便要月止拿部分營收來還。”
羅月止人都聽傻了,兩眼發花,腦中隻回蕩著一句話:
這不就是風、險、投、資!
雖然和現代經濟學中的風險投資還有很多不同,但意思是很相近的……這人真的沒問題嗎?
他就一個人瞎琢磨,都開始琢磨出風險投資的事兒了?!
趙宗楠覺得莫名:“月止因何發呆?”
羅月止喃喃道:“我實在覺得您生錯了時代,若生在千年之後,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千年之後?”趙宗楠笑道,“千年之後的事月止也知道?”
羅月止托腮看著他:“我掐指一算,官人若在千年之後,定是個專門給人發錢、幫人做生意的財神爺,身價逾千千萬,每日坐最豪奢的車駕,穿著最金貴的衣服,坐在三百多丈高的樓頂之上,舉著一杯苦豆子煮的茶水俯瞰眾生。”
趙宗楠笑著搖頭:“哪裡有三百多丈的樓,豈不是要聳入到雲天當中去了?”
“興許那時候的人,就能把樓建到三百丈高呢。”
羅月止語氣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懷。“興許那時候,我也像如今這樣辦了個小作坊,為求生計,就要吭哧吭哧爬上三百多丈的高樓找你借錢。你一看,這傻小子生意剛剛起步,小門小戶,我才看不過眼……”
“不會的。”
羅月止微微歪頭:“嗯?”
趙宗楠道:“就算是千年之後,我也不會覺得月止小門小戶,看不過眼。我坐在那三百多丈高的樓上,看到月止,一眼就會覺得你有趣可愛,就算現在是個傻乎乎的窮小子,但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就。你要借多少錢,立馬就批給你。然後……”
“然後?”
“然後請你喝茶,再請你吃飯。”
羅月止被他逗笑了,笑得半趴在矮桌上。
“千年之後的事便等千年之後再說。如今月止覺得,這單生意做不做得成?”
羅月止揉揉眼睛,終於正經坐好,慢慢把笑意收起來:“不知官人要批我多少錢,買下多少股?”
“那就要看月止如何定價,要用多少錢,能給我多少股。”
“如今的廣告業務雖剛剛起步,但恕我直言,並不缺錢,也並不想要賣股。”羅月止輕聲道,“多謝官人盛情。這樁生意於我現在的我而言,確是沒有做的必要。”
趙宗楠突然問道:“月止之前說家中欠了兩千貫錢,細細想來,也快到了要還的時候,如今可籌足了?”
羅月止愣了一下,回答:“不必官人掛心。”
趙宗楠眼神柔軟,但說起話卻是一針見血:“我閑來無事替月止算了筆帳,就算能夠還清,也是勉為其難,掏空基底。你的新生意漲勢喜人,正是需要加大投入的時候,若因為還錢而致使後勁不足,恐怕會錯失機遇。”
羅月止靜靜看著他,並不想讓他看破自己被他說中了要害。
趙宗楠見好就收,溫和說道:“月止不必著急拒絕我。茲事體大,你不如回去慢慢想。”
“此約無期,我隨時恭候。”
……
羅月止離開延國公府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
更夫在長街盡頭敲著竹梆,空洞洞的聲音從很遙遠的黑暗中傳來,羅月止默默數著,一共是三聲聲響。羅月止沒有敲門,獨自在家門口濕冷的石階上坐了半天,托著腮,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街對面的野草青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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