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呵呵笑:“晏先生從來是允執其中的君子,很少同人當面爭辯,這次竟然破例了。”
趙宗楠神色仍舊平淡,垂眼看著棋盤形勢,好像對皇帝方才的話並不怎麽掛心:“晏先生也是為叔叔著想。”
皇帝:“怎麽說?”
趙宗楠抬頭:“倘若蘇州治水無錢糧,保不齊又要上劄子來找天子哭窮。叔叔仁厚,豈不是又要自掏腰包給他們墊錢?若叫我看,這些年江南民生安穩,蘇杭商賈南北溝通,借著運河掙得不少,清淤修堤與他們的生意休戚相關,就該他們多出一份心意。”
這話其實並沒有說到點子上,但天然純善,反倒叫皇帝聽了喜歡。
皇帝哈哈大笑:“說得也有些道理。”
“照這麽說,那羅郎便是在幫我省錢了。”皇帝手肘倚靠在椅上,“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他雖不是正經科舉出身,但這份變通靈動,卻是許多文采斐然的狀元榜眼都難出其右。若他當年童子試中榜,再歷練十幾年,位入館閣也說不定。”
趙宗楠聽出他話中之意,不動聲色,隻回應道:“人無完人,各安其命。”
“你不是同他交好,我如今有心提拔,怎麽長佑反倒不為他高興?”
趙宗楠道:“羅提舉納捐出身,連升兩級又得了實差,已是官家額外施恩,若再要擢升,恐傷國朝吏製,更有攀附宗親,結黨媚上之嫌。”
皇帝又是大笑:“禦史台的劄子還沒上呢,你便能想到此處。進退有度,懂得避嫌,很好。”
“官升不得,賞卻是要賞。”皇帝道,“你們都是年輕人,又有些交情,一會兒便給他挑幾件禮物,今日便差遣內臣送下去吧。”
說到此處,皇帝頓了頓,又想起件事來:“康兒也說想見兄長,待下完這盤棋,你也去瞧瞧他。”
趙宗楠應下。
皇帝膝下曾有二子,但皆已早亡,如今東宮之剩下一名皇子,其名趙曦,字宗和,乃是宮中才人所出,如今已兩歲有余。
皇后感念后宮得子不易,親自為其取小名為康兒,宮裡人便都開始這麽叫他。
皇后對皇嗣挺上心,皇帝卻並沒有太多重視的意思,趙宗和雖是他現下唯一的兒子,他卻對其並不大關切,恩寵遠不比那位寵妃所出的、早已夭亡的老二。
趙宗楠倒是同這小皇子更親近些。
趙宗楠這次入宮,給趙宗和帶了件好玩的物事,叫做“繪本”。薄薄一本皮紙冊子,入眼全是筆法稚拙的畫作,翻到封底,即可見“羅氏書坊”四個字刻印其上。
羅家主君羅邦賢自從幫廣濟醫館畫過宣傳畫之後,便興致大起,苦練小人兒工筆畫。
羅月止看自家爹爹如此癡迷於此道,便提議將書坊中的童書升級,取名為“繪本”,專為尚未開蒙的幼兒設計。
繪本內容選取《孟子》《列子》等經典中的寓言故事,大減文字,編連成畫。印製方面,將多色套印之法運用到極致,書中每幅畫竟都包含青、赤、黃、白、黑五色,色彩鮮豔,惟妙惟肖。
就算幼童不認得上面的字,但觀看畫作,稍加講解亦能大概看懂。
此書作為孩童們的睡前讀物,將聖賢道理耳濡目染,再合適不過。
當然,繪本所用的皮質柔韌厚實,用色豐富,印製質量超群,價格也很美麗,目前主要面對中高端市場,大多在士人家庭之間流通。
趙宗楠將這兩歲大的表弟抱在腿上,為他講了半本的《愚公移山》。
趙宗和聽得入迷,抬頭問趙宗楠:“這書是誰畫的,真好看。”
趙宗楠回答他:“是宮外的羅員外畫的。”
趙宗和又問:“他畫給家裡娃娃看的嗎?”
“應當也有這樣的意思吧。”趙宗楠嘴角翹起來,“他家娃娃就喜歡琢磨新鮮物什,可不好糊弄,旁人就得絞盡腦汁,想方法來哄。”
趙宗和不太認同:“大娘娘說了,小孩子不能任性。”
趙宗楠又笑了:“康兒誤會了,他是個好孩子呢。羅家娃娃不僅自己讀書,還想叫更多的娃娃能看到,便叫人印了許許多多本,一傳十,十傳百,如今方才送到了康兒的手上。”
趙宗和這才滿意了,認同那“羅家娃娃”也是個好孩子。
趙宗和低頭拉起一頁紙,喃喃道:“康兒也是好孩子……爹爹也會給我畫麽?”
趙宗楠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拍拍小孩軟綿綿的後背:“你爹爹要守著全天下的人,自然沒有太多時間來陪你。”
這話趙宗和聽得多了,並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晃悠著腿:“知道爹爹忙,我已經十多天沒見到他啦。”
趙宗楠便不回答了,隻問他接下來的故事還需不需要人講。
“康兒困了,留著下次講。”趙宗和靠在他手臂上,“長佑哥哥下次什麽時候來?”
“十五天后來。”
“那就十五天后講。”趙宗和眨眨眼睛,“我把書藏起來,給哥哥留著,不聽別人講的。”
趙宗楠今日在宮中多呆了段時間,回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快要黑透了。
倪四忍不住說話:“三皇子如今雖是東宮之主,但生母地位不高,亦不受恩寵,日後若再有皇子出世,他的地位怕是保不住。公爺為何……”
“官家還年輕,現在討論立嫡立長沒有意義。”趙宗楠並不想多談,“且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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