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羅月止“雇傭童工”也是有門檻的,膽大心細、字跡清晰、行文簡潔得體乃是硬性要求,這反倒激發了蘇州童子們練字、練文章的興致。一時之間,書院各處都可見童生在比較彼此字跡,探討文章寫法,皆以獲得官府發放的記者胸針為榮。
這場面看得,叫學院夫子們心裡酸溜溜的。
怎麽他們苦口婆心講了這麽些年都沒用,如今為了塊不值錢的木牌子,這些兔猻反倒練字練起勁兒來了!他們酸是酸,卻也沒有出言阻攔。
一方面,這乃是官府授意的活動,誰也不敢明面上數落;另一方面,不論初心是為了什麽,練字總比不練要強。
羅月止在蘇州逗留這段時日,搖身一變成了個孩子王,記者小胸牌一顆一顆往外發,新聞稿件一遝一遝往回收。
李大通判心系社稷,不顧小家,到現在都還沒成親呢,自然也沒有跟孩子相處的經驗。他到羅月止下榻的館驛去找他議事,硬是被一群隻到他腰高的“小記者”吵得腦瓜子嗡嗡響,不出一盞茶功夫便敗下陣來,落荒而逃。
看他狼狽的身影,羅月止忍不住哈哈大笑。
張羅小童們供應白話文章,暫時解了記者與編輯不足的困境。
但這畢竟只是權宜之計。若想持續經營,仍需培養一批專業新聞寫手才行。
此非一日之功,就算是在汴京,羅月止也是循序漸進鋪墊了小半年時間,又從國子監領了一批人才,才終於可以維持住《開封日報》稿件的正常運作。
李禹卿明白他的意思,便主動提議不要揠苗助長,為今後的長遠發展留出喘息的空間來,如今的蘇州報刊,三日出一刊即可。
他將此事上報於知州,知州亦有同感,並親自為報刊命名,運筆題下七個大字:
《姑蘇三日新聞報》。
報刊一經問世,首先舉起雙手支持,竟是那批撰稿小童的父母親族。
那些文章雖短,放在偌大報紙上猶如豆腐塊一般,但畢竟是自家孩子受到官府認可的標志,其中光耀頗為罕見,足以催使他們到處去宣揚。他們不僅自己支持自家小孩的文章,還自發推薦親朋好友、街坊鄰居都來“欣賞”。
此中情形,正中羅月止下懷。
從廣告理論的角度來看,熟人推薦的傳播效果乃是上佳。
不出三期報刊的功夫,這本州官長親自題字、內容詳實、行文淺白的《姑蘇三日新聞報》,便成了整個蘇州炙手可熱的話題新寵,大街小巷議論不止。
羅月止見時機已到,便親自撰寫文章,將讚助修堤之舉公開登報。
他本身就是商賈,最懂當代商人的心思,便在文章中暗戳戳夾了些私貨。如今商人敬水,以水為財源,修築堤石既可以天下揚名,亦有財源滾滾、四面通財之意,乃是個千載難逢的好彩頭。
而蘇州知州與李通判更是各自運作起來。
知州頭一個得了進展,說服蘇州大商族吳氏率先讚助,一出手就是五萬貫巨款。
羅月止抓住機會大肆宣揚,親自帶著幾個有悟性的書生與胥吏登門拜會,給吳氏好好做了回家族專訪,在報紙中以最大版面刊登。
那段時日,莫說是吳家的郎君與娘子,就算是吳家的家仆,出門走路胸脯子都挺得高高的。
蘇州依山傍水,乃是水陸溝通的大州城,捐錢修堤的好名聲傳揚出去,就連州外的商賈大族都派人來問,能否加個塞,多捐些錢,將太湖長堤勻出幾丈來給自己家篆刻功德。
李禹卿感慨萬分,終於明白了羅月止所言之“讚助”究竟有多麽龐大的能量。如今想來讚助修堤的商人絡繹不絕,反倒是官府可以挑選起來。
既然要公開登報,樹立榜樣,那麽商人一貫的行事作風也要考慮在內,若有為富不仁、欺壓平民的名聲,便一律排除在外。
羅月止管這個叫做“風險控制”。李禹卿深有共鳴。
如今錢財充足,李禹卿上與知州議事,下與各縣縣令討論過後,決定給蘇州役夫增長工錢,不論是河道清淤的,還是修築新堤的,每人每日皆多發二十文。此事亦有登報。
而商人納入的讚助錢,每隔一段時間亦會登報公示,以證官府清廉。
偌大蘇州,被薄薄的新聞紙連結在一起。
雖時值雨季,陰雲密布,連月不開。
可目之所及,卻是一片欣欣向榮。
第168章 巫與福州
晌午過後,福寧殿中,延國公趙宗楠陪同天子對弈。
近來天氣熱了,冰井務每日都會往福寧殿中送最多的冰,乳酪院也呈上了冰酪供皇帝解暑。這冰酪皇帝吃膩了,自己沒動幾杓,隻叫坐在對面的侄兒多用些。
皇帝執白,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口中閑聊似的:“近日看了兩浙路上的劄子,蘇杭兩州的官長皆對我派去的那位提舉校勘讚不絕口。”
趙宗楠不置可否,放下專門吃冰的小銀杓,在其後落下黑子。
皇帝又道:“尤其是在蘇州,聽聞他以新聞為媒,擇仁商納糴以治水,助其揚名,這可真是個額外討巧的主意。”
“呂相公前幾日同朕議事時說,此法販賣聲名,有損朝廷臉面,晏相公當著朕的面反駁,說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如今天下稅帛匯聚西北,地方上開源節流,所納糴錢既然能用之於民,便無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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