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貨商聽這消息,這哪兒能同意,硬是從大清早等到了黃昏。結果當真如那文房店掌櫃所說,來收鉛筆的人出價都在八文到六文錢不等。
最離譜的竟然出了五文,跟汴京一個價!
貨商大發一筆橫財的期望,在漫天晚霞中終於破滅了。可天色已晚,貨不能不出,過夜租用倉庫又是一筆新費用,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拉住面前欲走的書坊掌櫃:“七文……那就七文吧!”
他黑著臉招呼夥計卸貨,計算著這趟航行的虧損,心裡嘩啦啦流血,疼得一個勁兒吸氣:“挨千刀的,到底是誰乾得這好事!”
“只要不在開封高價收二手鉛筆,亂我汴京物價,以這個價格出售並不會虧損。”
黃州港口附近的茶坊二樓閣子裡,羅月止遠眺濃紫晚霞倒映江面,飲下一口霍山黃芽,輕描淡寫道。
“但若是他們見錢眼開,鋌而走險,以為距離虛高的價格崩盤仍有些時日,這雷不會劈到自己頭上來……那就莫怪時運不濟,老天爺叫他好好長個教訓。”
他身邊的宋時豐頭快埋到手心裡,又一個勁兒點頭:“老師高明!”
羅月止:“你在做什麽呢?”
宋時豐這才抬頭,眼光鋥亮,語氣頗有些狂熱:“正在將老師的金玉之言記錄下來!待老師走後,必當日日背誦!”
真是個好徒弟,知道照顧自家生意,他此時手上拿的還是鉛筆。
只是握筆仍舊生澀,幾個手指頭都快纏到一起去了。
羅月止:“……”
羅月止:“倒也不必勉強。若實在用不慣,就以墨筆書寫罷了。”
宋時豐並不妥協:“我看過老師的鉛筆字,寫得是極好的,我身為弟子怎可不循師道!老師前幾日說了,廣告這一行貴在接受新鮮事物,時時不可懈怠,豈能因為不適應就前功盡棄!”
羅月止:可你看起來快骨折了!努力到這種程度是不是過分了!
這小徒弟的熱忱實在不容小覷,看得人都替他痛。照王仲輔的話來說:“倘若將這份用心勻一半來準備科舉,興許再過個六七年便可榜上有名了。”
羅月止無奈,起身坐在他身邊,叫他手指放松,親自教他怎麽拿筆。
功夫不負有心人。
待羅月止離開黃州之日,宋時豐的鉛筆字,已然寫得有幾分像樣。
“你說想在黃州做起廣告生意,便少不得與書坊印店合作。黃州坊刻行首為人不錯,又有王主簿幫你引薦,你有什麽需要可直接與他商量。《廣告學概論》與《新聞學概論》乃是師門經典,定要背得滾瓜爛熟才行。我同你說的門規,你也要細心記好,絕不可逾越。”
羅月止囑咐道。他與宋時豐相處時日很短,但十分聊得來,短短幾日積攢下的師徒情分不薄,如今要離開,心裡還當真有些惦記。
“經營上若有什麽問題,亦可與我書信往來。”羅月止笑了一下,“你若喜歡,便用鉛筆寫信。”
宋時豐滿面悵然,連連答應,眼巴巴看著他。
王仲輔站在羅月止身邊,似笑非笑,小聲同他說:“好一個望眼欲穿的小徒弟,你寄給公爺的家書中可提到他?”
羅月止愣了一下,笑得僵硬:“你猜我敢不敢提?”
王仲輔拍拍他肩膀,朗聲發笑。
船夫看了看日頭:“時辰不早了,官人上船吧。”
“那我走了。”羅月止拍拍王仲輔手臂,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在黃州好好的。”
王仲輔握住他手腕:“水路漫長,照顧好自己。此行沒人看著你,莫要總不當回事。”
“知道啦,也替我跟哥哥道聲別。”羅月止笑著登船,“後會有期。”
“多謝老師傳道,弟子定會將此道發揚光大!”宋時豐在岸邊行禮,聲音很大,離港的船上都能聽到。
阿虎瞧著新鮮,一直往船門外瞅著:“真新鮮,咱少東家出趟門,還開宗立派哩!”
羅月止哭笑不得。也望向岸邊漸行漸遠的人。
他喃喃道:“開啟民智,溝通消息……我原本以為,這就是句漂亮的空話,說出來好聽罷了。這次出門才覺得,打開閉塞的視聽,將千裡之外的故事傳播出去,是多麽有用處的一件事。”
他臉上帶了些笑意:“既然官家給了我這份差遣,便物盡其用吧。”
阿虎轉頭看著羅月止。
船離淮南岸,他覺得少東家似乎與從前有了些不同。
雖還是一副薄薄的身子骨,可看起來,卻好像比之前更有力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時豐:老師!老師啊!老師你再多教我幾天啊!老師!
羅月止:…………吵死。
第166章 修堤讚助
羅月止本以為黃州官吏勤政、弭盜安民,已然將黃州治理成了地方上的富碩之州。
可直到他順著水路往南到了蘇州,才知道什麽叫做江南大郡,魚米之鄉。
蘇州西傍太湖,東鄰滄海,其中遍布湖泊河汊,州城鄉縣之中皆有水路河道。
羅月止一行人的交通用具乃是商客兩用的大船,噸位大,吃水深,不方便入內河,便將船停泊在城外港口,留下船夫看管,而他帶著阿虎與阿厚換乘輕舟前行。
羅月止特意在寒山寺休整了一宿再入州城,路過城外村落,一路所見的鄉民雖同樣是粗布縫衣,草藤織履,但人人穿戴齊整,面孔潔淨,言笑宴宴,眉目間全無鬱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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