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逑等幾位掌櫃本以為羅月止對他們全無所知,故而毫無顧忌直接出現在狸奴姻緣會上。後來羅月止能將他們一個一個都認出來,自然不是憑借什麽神仙法術。
他幾乎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成了座右銘,早在發現開封城出現競爭對手之後,便拉著羅邦賢,叫他把行會中的掌櫃一個一個介紹給他聽。
羅邦賢畫技出眾,比起他的口才要好上不少,講著講著就開始提筆畫起來。
早些時候《假藥販郎》連環畫在京中引起轟動,作為主筆的羅邦賢正是引以為豪,最近沉迷於畫同類型的連環畫小人,如今在紙上畫了一大串簡筆小人兒,惟妙惟肖,各有各的特征。
畫到身穿儒衫、留著小山羊須的周雲逑,羅邦賢特意加上了一句點評:“周掌櫃心思縝密,七竅玲瓏,頗善借勢利導。若他覺得跟著阿止有好出路,便很容易與你攜手同行。但一旦察覺你失勢,他也會當機立斷,急流勇退。”
羅月止心想,能把見風使舵說得這麽委婉,也是自家爹爹的好本事。
羅月止笑答:“我不怕同伴心眼兒多,只怕同伴不夠聰明。”
前世有許多參加工作的年輕人,都自封為“社交恐懼症”,就算是在廣告行業這種成天與人打交道的行當裡,也有些很不願意同人相處的從業者存在。
但羅月止偏偏不是那樣的人。
對於他來說,禦人之道,從來都是工作中很有趣的一部分。
前世如此,今世也是同樣。
第101章 驟起波瀾
接下來一段時間,羅月止與周雲逑再沒有聯系過,同其他幾家廣告坊也未曾有過正面的交集。
只是羅月止所雇傭的閑漢所說,他們經常在瓦子附近看到發放傳單的“同行”,也按照羅月止的吩咐,著意幫助他收集了一些廣告紙。
與數據有關的工作,羅月止都會叫楊小籌同他一起做,是為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他們大抵分析了如今的競爭形勢:目前會在傳單上署名的廣告坊,包括羅氏廣告坊在內,攏共算起來有七家。而那些沒有署名的廣告頁,其實大致也能猜得出來源。
如今文人當道,對字體美觀度的要求很高,故而各家坊刻所使用的字體都大不相同。他們在顏體、柳體、歐體等著名字體的基礎上各有改良,追求五光十色的藝術性,字形無一定之規,就是為了滿足讀書人的各種審美需要。
字體不同,內行人就很容易分辨刊印源頭。
照他們分析比對的結果來看,佚名廣告頁背後的書坊足有二十余家。
這快速擴張的聲勢,出乎羅月止的預料。
他們不僅效仿羅月止印刷單頁,在分發渠道上也多有借鑒。
東京城裡共有八處大型瓦子,最大的瓦子佔地足有一裡之長,其中更有蓮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等勾欄無數,可容觀眾數千人,風雨不侵,白晝通夜。
而近日的瓦子之中,頻見小童與閑漢在其中分發傳單。
粗略算下來,每家大型瓦子附近的街巷前後,一日功夫便有人發放傳單近千張。
一時之間,汴京紙價都出現了小幅度的攀漲。
這些傳單質量良莠不齊。
一些雕刻精致、行文通順顯白的傳單會被人高高興興地收下,揣進懷裡帶回家。某些以圖畫為主的精美傳單還會被百姓收藏起來,貼在家中牆壁上當作裝飾。
但一些文案詰屈聱牙、印刷粗陋的傳單,卻是沒有人願意要的。
這些薄薄的紙被人強塞進手裡,不過個把時辰的功夫便隨手丟棄,在人流之後散落滿地,如同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白雪。
開始還有瓦子裡的夥計幫忙收拾,到後來收的速度都趕不上人隨手亂丟的速度,瓦子便不再管了,叫這些零零碎碎的垃圾被人踩滿塵土,一場秋雨之後,紙泥髒兮兮地糊在磚石上,打眼望過去盡是狼藉。
羅月止聽說了這件事,專門去桑家瓦子、新門瓦子,以及離自己最近的保康瓦子去看了情況。近日落雨稍多,紙張浸透濁水便化作了泥漿,連同油墨將地面染得烏糟糟,不堪落腳。
阿青給羅月止撐著傘,看了咂舌,忍不住小聲嘀咕一句:“簡直跟個連茅圈似的……”
羅月止臉色說不上好,靜靜站了半晌,轉身叫上阿青打道回家。
回到廣告坊後,他鑽進房間裡整一天,不叫任何人打擾,連與盧定風三人原定於今天的例會都推遲了,直到月上中天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此時坊中夥計都已經下工了,萬籟俱靜,唯獨前廳點著一豆油燈,是盧定風在等他。年輕人聽到腳步聲,將手中的《廣告學概論》合起來,起身叫他一聲:“東家。”
羅月止笑道:“夜裡讀書費眼睛,之後記得把燈點明亮些,東家又不差你們這幾分油火錢。”
盧定風問:“您今天是?”
羅月止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眉目間略顯倦怠,但心情看起來不錯:“我掐指一算,家裡的生意近日怕是會迎來災禍,便提前準備一番應對之法。”
盧定風驚愕:“什麽樣的災禍,若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
“盡人事而聽天命,我心裡有數。甭怕。”羅月止拍拍他肩膀,同他一道往外走,“這事莫要說出去,否則人心浮動,更容易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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