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此刻深深感覺到了自己的沒用,他手指死死扣在地上,暗紅色的血跡混合著漆黑的泥土,在地面上劃出長長的血道子。
一下一下,無比深沉。
老張費了半天力氣,卻怎麽都爬不到兒子站立的地方。
眼看著兒子被梁大虎羞辱,他嗚嗚咽咽的低聲喝罵起來,“畜生,你是畜生……”
右面的奶奶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聞到了那股難聞的騷味,老太太摸摸索索爬過來拉小松的腳,但是她一丁點力氣都沒有。
絕望與憤怒一同襲來,一種無力抵抗的悲傷油然而起,“不要欺負我的孫兒啊……我求求你了,不要欺負他啊!!”
兩種蒼白的聲音接連響起,歲寒不自覺的握了握手,手指是冷的,心口窩好像也涼涼的。
梁大虎重新系好腰帶,又蹲下身來。
而張小松從始至終,一下都沒動,他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梁大虎,麻木的開口,慢慢的說道:“放我們、出去。”
梁大虎嘿嘿一樂,“想從這裡出去?”
張小松聞聲忽然身子一動,因為他看到了梁大虎眼中的陰毒,那是一種看死人的目光,高高在上,視人命如草芥。
小男孩的心徹底涼了。
因為他知道,他們可能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除非,你們死了。”
想從這裡出去,除非你們死了。
張小松默默閉上眼睛,身體的最後一點力氣被抽光,他直接倒在了冰冷的菜窖裡。
不知過了多久,最先支撐不住的反而是老張,老張多年的腿傷忽然複發,由於撕開的傷口感染,迅速發起了高燒。
張小松只能靜靜地坐在爸爸身邊,抓著他的手,無聲的陪著他。
一分一秒,一日複一日。
直到老張咽了最後一口氣,他也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而眼盲的奶奶,並不知道兒子已經走了,她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重新在手腕上割開一道口子,硬把血塞進了孫子嘴裡。
“能多撐一撐,就多撐一撐吧。”
老人家撫摸著張小松糟亂的頭髮,蒼老的聲音低低緩緩,“奶奶怕是不能再陪著你了,就讓爸爸繼續陪著你吧,好嗎?”
張小松握住老張冰冷又僵硬的手,感受著那最後一絲生命體征慢慢消失,輕輕的“嗯”了一聲。
老太太長歎一口氣,“還好,爸爸還能再陪你幾天,小松還有人陪啊……那奶奶……就徹底放心了……”
老太太按在孫子頭上的手,重重垂到了地上。
心臟在那一刻悄然停止,周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想從這裡出去,除非你們死了。
梁大虎的話一直環繞在張小松的耳邊,像是一串魔咒,張小松原本一直很平靜,而歲寒也就那麽安靜的呆在他的身體裡。
某日夜裡,歲寒倏然睜開了眼。
因為他察覺到了張小松要做什麽,張小松抬起了手,歲寒便也像提線木偶一樣抬起了手。
具體是誰在控制著誰,已經沒法分辨的那麽清楚了。
歲寒隻覺得自己被迫把手伸進了老張的口袋,口袋裡有一個老式打火機,滾輪的,看起來並不太好用,打火機的機身是塑料的,平庸的紅色。
就跟老張一家一樣,在五裡堡是那麽的平庸。
張小松站起身,似乎是因為坐了太久的關系,他的膝蓋每回一下彎,就迎來一次錐心刺骨的痛。
歲寒感覺自己醒來這麽久,從身到心,一直在不停的煎熬著,像是受著什麽嚴苛的酷刑。
張小松費力的拉住奶奶的腿,一下一下把人拖到爸爸媽媽身邊。
哪怕張家媳婦的臉已經徹底腐爛,蛆蟲已經爬的到處都是,他卻仍像是看不見一樣,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齒縫吐出一句還算完整的話。
張小松囈語著,“媽媽,我們、就快能出去了,你開心麽?”
人都拉到一起之後,張小松就把身上的外套脫下,又在菜窖的角落裡抱過些柴火。
五裡堡家家戶戶都燒火,菜窖裡還儲存著些柴火,小男孩把柴火一根一根擺在周圍,把他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圈住,然後自己就默默坐到了爸媽中間。
“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很快。”
張小松木然的點燃了柴火和外套,易燃物放在一起,很快就燒起了大火。
那一處通風的小縫隙中,不斷有煙飄出,煙從白色漸漸變成了黑色,濃濃的黑霧直衝天際,仿佛帶了深重的怨念和鬱氣。
歲寒周身立刻如火燒一般,口鼻五官也不停被煙氣嗆到。
他猛地邁開一步,直接從張小松的身體裡掙脫出來,男孩回頭看一眼被燒起來的一家人,眉頭頓時皺了起來,眼瞳睜大,帶著驀然。
不知為何,燃燒著的屍體內,忽然冒出一簇簇的黑血,黑血分別從他們的眼中,口中,耳朵裡流出。
慢慢的,匯聚成了一團厚厚的血牆。
血牆之內,瘋狂的怒吼夾雜而來。
而那厚厚的血牆表面,卻不斷變換著各種或痛苦,或哀鳴,或瘋戾大笑的表情來。
血牆起起伏伏,擰成一股膠狀物,顏色也越來越黑。
歲寒站在原地,盯著那由一家人的怨念匯聚而成的“面具”,也算是徹底明白了這東西的由來。
是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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