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感受到母親的氣息,以及對方用柔軟的指尖不斷描摹自己的面頰,那是一種很溫柔,很小心翼翼地撫摸。
無數次方乾安都想睜開眼睛,自己撲進媽媽的懷抱,但最後,他都忍住了。
因為跟母親寥寥幾次白天的接觸,讓他深刻地意識到,媽媽不喜歡睜開眼睛的自己。
【“眼睛……他眼睛裡有東西嗚嗚嗚,你們都沒看到嗎?他眼睛後面有東西!”】
【“不行,我得把它挖出來,不然它就會跑出來的……乾安,別怕,隻疼一下下,媽媽很快就好……”】
【“別叫我瘋子!你們只是不知道!那東西就在那裡!它在看我,它在對著我笑!我看到了——”】
……
有一次,如果不是蘇阿姨及時趕到並且攔下女人,懵懂無知的方乾安險些就要被母親用杓子直接挖出眼珠。所以,哪怕無數個夜晚,媽媽就在他的身邊,他也不敢睜開眼睛,怕女人的溫柔會跟白天一樣瞬間離他而去。
但是,他知道,母親還是喜歡他的。
“我一直這麽想。”
休息室裡,方乾安臉上漸漸沒有了別的表情。
男生用一種奇異的平靜語調敘述著:“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沒有辦法裝睡。因為那天白天,那個女人差點掐死我。因為這件事,死老頭再也無法容忍家裡有這麽一個瘋子,所以他叫了精神療養院的人過來,把她直接綁起來然後送走了。”
“我很害怕,我本來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可是晚上她又回來了。”
“所以那天我睜開眼睛,然後……”
然後,方乾安才發現,原來每晚,每晚坐在他床頭的,壓根就不是母親。
那個“東西”佝僂著身體,背高高的拱起,脖頸無力,只有一顆腦袋吊了下來。
凌亂的發絲垂下來,幾乎蓋住了她整張臉。
那是一張血肉模糊,支離破碎的臉。
它的臉頰已經脫落,腐爛的舌頭直接從白森森的齒間掉了下來,腥臭的血液從它的舌尖落下,而每一天,它都是用這樣一根舌頭,仔仔細細地舔著孩童的臉。
“它臉上沒有肌肉,沒法帶動牙齒進行咀嚼或者啃噬的動作,所以,它只能舔。”
回想起過往,方乾安臉上愈發沒了血色。
李秀:“……聽上去像是你因為白天受到了來自於親生母親的攻擊導致產生了巨大壓力,最後在睡眠時大腦自動將焦慮和恐懼轉化為噩夢或者幻覺。”
少年乾巴巴地說道。
方乾安:“心理醫生也是怎麽說的。”
所有人都跟方乾安說,那就是幻覺或者噩夢。
可是,方乾安知道不是,因為在那件事發生過後很久,他依然會在夜晚閉上眼睛後,感受到房間裡的陰影中,有什麽東西正在窺視著他。
“額,那,如果是這樣,你沒有去找過什麽大師看一下嗎?”
“找了。”方乾安乾脆利落地回答道,“後來被騙了很多錢。”
休息室裡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秀沉默了很久,終於在一口長歎後,面色慘淡地面對了現實。
“考慮到有許多理論已經在論證鬼魂與量子糾纏之間的關聯,那麽,假設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而且我們也真的就這麽倒霉被鬼纏上了。”
一旦開始以量子態能量的方式來思考鬼魂的存在與否,李秀語氣中殘留的顫抖漸漸散去,少年的臉色依然很差,可整個人卻顯得冷靜了許多。
“我們現在需要知道的是,這隻鬼它到底要幹什麽?”
李秀用手指輕輕抵著嘴唇,不知不覺中,開始了平時做卷子提前審題的思考模式。
“先來列已知條件……我們兩個共同掉入了噩夢之中。而我們兩個第一次經歷的事件是,昨天在綜合樓的負三層遭遇鬼打牆,不,不對,第一次異常是……”
“是在肖家鬼屋!”
“肖家鬼屋的那面牆!”
方乾安和李秀不約而同地脫口道。
兩人下意識地抬頭,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緊張的臉。
在昨夜的噩夢中,兩個人都見到了那滿是符紙的牆,當然,還有那扇小紅門。
“……老王的那些朋友無意間在鬼屋裡發現了那扇門,所以,他們才會想著把你帶過去關起來戲弄一下。”
但後來等一群人把李秀強行帶過去時,他們卻並沒有在房間裡找到那扇門。
然後就是那次的霸凌,那面牆的牆紙脫落,露出了滿牆詭異符紙的事情。
也正是從那天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對勁了。
“那件事,是我……我做錯了。我,我很抱歉。”
“哦。”
說起霸凌時,休息室裡的空氣忽然就凝滯了。
兩個當事人直直坐在沙發上,作為受害者的李秀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嘴唇微微抿緊,反倒是方乾安顯得不自在極了。
高大的男生用力地抓了抓頭髮,吭哧了半天,才訕訕望向李秀,語氣顯得異常虛弱。
“我知道其實道歉也沒有什麽用,可是,可是當時我真的就像是鬼迷心竅了一樣。”
“……”
“好吧,當時我確實不太喜歡你,但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我,我以前是絕對不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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