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多麽巨大的一條龍啊,足夠一整個村子的人吃上很久很久。
它的表皮鱗片堅硬到村裡最鋒利的斧頭都砍不透,然而身上卻自帶深可見骨的抓痕。
透過那綻裂的傷口,村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鱗片之下鮮紅的血肉正在不斷脈動。
很快,就算是在對龍神祈禱時,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對著龍的傷口咽下口水。
在日子還沒有那麽糟糕的時候,村民們會從陷阱裡抓來新鮮的野鹿。男人們割開嗷嗷哀嚎的鹿的喉管,大口大口暢飲從野鹿的身體裡噴湧而出的溫熱鮮血。
那麽鮮甜,那麽美味,喝下去以後好幾天都不會餓,整個人更是精神百倍。
如果把這條龍吃了呢?
龍神的血肉,應該會比野鹿更加鮮美吧?
……
“人在餓到發瘋的時候,是沒有辦法想事情的。”
布達措措輕聲說。
“後來,情況已經逐漸控制不住。當時我的祖祖實在沒辦法,隻好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當時,我們村子裡,有一個男人,他在捕獵中折斷了手腳,治不好之後,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用的殘疾。”
“所以?”
江初言忍不住蹙眉。
“他們給那個殘疾,喂了一口龍肉。”
村長的聲音比之前更低沉了一些。
江初言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
說來也奇怪,在布達措措用平靜沙啞的聲音敘述起五十年前的2往事時候,江初言腦海裡竟然能夠浮現出無比鮮明的畫面。
鮮明到好像他也曾經在場一樣……
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頭戴面具的村巫面無表情給被當做“累贅”的男人灌下龍肉後,龍沼村其他的村民是如何躲在暗處,用微微發綠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男人的。
他們每個人都像是抱著一層薄皮的骷髏,看著男人的眼睛灼熱到仿佛燃著鬼火。
而村民們忌憚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龍神的血肉沒有毒。
男人在吃下龍肉後一直好好活著。
而等到第二天,當人們打開禁閉那個男人的房間的大門後,所有人都無比震驚地發現,從男人折斷的手腳斷茬處,竟然生出了嫩生生的細肢。
是的,那個殘疾男人的手和腳,重新長了出來。
這便是龍肉的效果。
在那一刻,每一個人的眼睛裡都亮起了因為極度饑渴而變得宛若野獸似的光。
……
“……所以,他們就那樣把那條龍吃掉了。”
小樓中,江初言端坐在火塘旁邊,他面無表情地提布達措措補充完未盡之言。
青年的語氣中沒有任何的疑問。
在來時的路上,江初言就已經聽過龍沼村著名的傳說,但即便是他也沒有想到,原來傳說的背後,還有如此詭秘而恐怖的過往。
布達措措偏了偏頭鼓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江初言一會兒。
片刻後,這個外形怪異的男人驀地咧開嘴,露出了一絲笑容。
“是的,村子裡的人都吃了龍肉。他們因此而度過了饑荒。”
頓了頓,他伸出了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又補充了一句。
“龍肉……是非常好吃的。”
……
那是窮困潦倒的龍沼村民們從未吃過的肉類。
在長期的折磨後,咽入喉中的柔軟肉塊又軟,又滑,甚至不需要烹飪,極度的饑餓讓他們如同野人一般貪婪地吞下了黏糊糊的生肉。
濃膩的血肉在嘴裡融化。
溫熱而粘稠,仿佛已經被提前咀嚼過的內髒,被一口一口吞咽回了枯槁人類的身體。
每一個人都重新活了過來。
只要嘗上一小口,空蕩蕩到相互抽搐摩擦的腸胃便會瞬間放松,滾燙的熱流在身體裡不斷湧動。老人的頭上長出了青絲,重病瞪視的病人第二天便能下床行走,變得健康,變得力大無比。
再後來,村子裡的女人們腹部開始不斷膨脹。
高高鼓起的肚子,只需要一兩個月便能綻開,從中突出膚色蒼白,健壯而敏銳的嬰兒。
就像是第一個吃下龍肉的殘疾男人一樣,村民們身上也長出了修長健壯的手臂與大腿。那些多出來的肢體從他們的腋下,從腰間,還有背後不斷冒出來,如同荊棘般茂盛生長。
……
吃下龍肉後的村民們本以為自己再也不用受到饑餓的折磨,然而,很快他們就會發現,在看到自己曾經深愛的愛人,看到自己摯愛的孩子後,他們依然會因為極度的饑餓而不斷抽搐。
他們會控制不住地想,想著藏在堅硬頭骨之下的腦髓該是多麽柔軟多汁。
將舌頭伸出去,一點點探入活人的鼻腔與耳朵,很快舌尖就能碰到那些軟軟滑滑的溫熱。
將倒刺刺出去,稍稍攪動一下,人類的軀體就會在它們身體之下痛苦抽搐。
吸吮,吸吮……
黏糊糊的。
濕噠噠的。
腥甜。
好吃。
嘶……
嘶嘶……
*
“所有吃過龍肉的村民都漸漸變成了那種……那種怪物。我的阿父,將那些人……叫做水猴子。”
大廳內,布達措措的聲音聽上去細長又尖銳。
“五十年了,水猴子就那樣徘徊在這裡,它們太餓了,會想方設法吞噬村民以緩解永無休止的饑餓。這是龍神賜予它們的詛咒,它們,被困在了自己身體的饑荒中。而我們,作為罪人的後代,根本沒有辦法消滅那些水猴子,他們刀槍不入,哪怕想方設法砍成碎塊,第二天也會恢復如初,除了火光它們什麽都不怕,而且,它們還會想盡辦法的放煞,迷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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