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龍沼村祠堂內的這尊雕塑,比起神像來,卻更像是一具腐朽慘敗的屍體。
不能說這尊雕塑的雕工不好,只能說,雕刻龍神的那個人,雕工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讓人悚然。
那是一個盤膝而坐的男人。
看上去跟所有鄉野民間供奉的男性神像沒有太大區別,只是他的比例和身體輪廓都寫實到了極點。就連露在衣袖之外,因為死亡而顯得松軟的肌肉走向都被刻畫得十分仔細。
而最讓江初言感到在意的是,雕塑的軀體整體看上去是正對著前方的,可是,龍神雕塑的頭部,卻被砍了下來。它的頭被人用布條死死纏住,然後反轉過來,背向人群,直抵著神龕的後面。
那是一尊反面神。
太奇怪了。
上了民俗課這麽久,可江初言從來沒有見過什麽地方的人,會用這種方式對待自己信仰的神靈。
而且……
他怎麽記得,之前他在黑布後面,明明看到了龍的尾巴和鱗片?可現在,端坐於神龕之上的塑像,處了脖頸處,以及露在衣袖之外的手背上還描了些金色的魚鱗紋,怎麽看,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形。
剛才自己是看錯了嗎?
江初言驚疑不定地想道。
“啊啊啊啊——龍神息怒——息怒——”
一聲慘叫讓盯著龍神陷入恍惚的江初言瞬間回過神來。他打了個激靈,再回頭時,正好可以看見之前還氣勢洶洶的布達措措,此時早已全身癱軟地跌坐在地上。村長驚恐萬分地盯著黑布之下那身首分離,背對神龕的龍神雕塑。整個人就像是篩糠一般抖個不停。
而原本在祠堂之外帶著詭異微笑圍攏而來的村民們,也發出了各式各樣的驚叫。
一團混亂之中,臨時架起的桌椅被驚慌失措的人群一腳踢散,被掀翻碗碟中的菜肴一口未動,翻倒在地,濺滿了泥水……
年輕的婦人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用手死死地捂著他們的眼睛,強迫他們不要好奇看向祠堂。
年長的老人全身哆嗦,以手掩面,嘴裡不停地絮叨著龍沼方言,像是在乞求保佑或者是原諒。
……
呼喊聲,驚叫聲,代替了原本的歡聲笑語,回蕩在祠堂內外。
這下就算是布達措措再怎麽想要將筵席辦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初言呆滯地站在原地,因為這忽如而來的變故不知所措。等到布達措措終於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哆哆嗦嗦指揮著村民將黑布重新罩上神龕時,江初言等人早已灰溜溜地離開了祠堂,按照布達措措語無倫次的吩咐,滿臉茫然地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那棟小樓。
“剛才,那究竟是怎麽回事?”
“真的好奇怪,這裡的人不是信仰龍神嗎?有必要嚇成那樣嗎?”
“靠,我還以為那個家夥當時會撅過去——”
……
回去的路上,不僅是江初言,徐遠舟和白珂也是一臉恍惚和驚駭。
“他們信仰龍,但是也敬畏龍神。”最後還是對龍沼更為了解的賀淵開口解釋道,“這裡的自然條件太差了,所以他們對擁有特殊力量的龍神充滿了敬畏……唔,總之在龍沼這邊,他們信仰的龍神脾氣確實不太好,是那種特別暴虐凶殘的類型。”
皮膚微黑的卷發男生步伐輕快,語調鎮定。
“而且這地方的人嘛,跟外界不怎麽聯系也沒有太多科學常識,跟龍神相關的事情很容易引起他們的恐慌。之前偶爾也會出現類似的事情,但是只要處理完畢,他們就會平靜下來,不用太擔心。”
賀淵拍了拍江初言的肩膀,聲音沉靜的說道。
見賀淵一幅見怪不怪,一派輕松的模樣,江初言的情緒這才稍微平複了一點。
“我還是沒辦法理解。”
青年喃喃說道。
“他們看上去已經快嚇瘋了,還有……這個地方好奇怪。”
賀淵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身側臉色蒼白的青年。
“要是不奇怪我們也不會來這裡了,不是嗎?”
*
不知不覺,幾個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居住地,跟一片混亂的祠堂那邊比起來,小樓這邊安靜得簡直令人落淚。
江初言爬上樓梯左右張望了一番,並沒有看到布達措措派來看著劉天宇的那名村民。
他抿了抿嘴唇,胸口有點緊繃。
空氣中有一絲細若遊絲的腥味,是血的味道。
可江初言卻分辨不出那味道到底是他自己身上沾上的還是小樓這邊的。
“劉天宇——”
剛上平台,江初言就喊了一聲。
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江初言心裡咯噔了一下,也沒有心思再想祠堂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快步衝進小樓。先是在一樓找了一圈,沒人,他又趕緊上了二樓。
他在二樓唯一反鎖著的房門前停了下來。
“砰砰砰——”
江初言用力地敲敲門。
可是門內還是毫無動靜。
“劉天宇,你怎麽樣了?”
江初言提高了聲音。
門扉那頭的死寂讓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不知為何,他的腦海裡充斥著各種各樣恐怖陰森的設想,他甚至會因為自己所想象出來的畫面恐慌不已。幸好,就在他即將準備撞門的前一秒。房內忽然傳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窸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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