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望著這屍橫遍野的戰場,戰場的死氣跟著清晨的霧氣一起爬上陸卓的身體,壓得他重重得喘不過來氣。
陸卓替那士兵合上雙眼,他終究是來遲了。
陸卓失魂落魄地走過一個小山坡,見那山坡下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屍體,看來這裡也經過一場大戰。
陸卓一路看來,對這種場面已近麻木。
他方才一路尋過來,既沒有找到穆元帥的蹤跡,也沒有發現一個塞北軍活口。他查探了沿途發現的塞北軍的屍體,發現他們的身上都有新鮮傷口。
顯然那群北蠻人來此,除了為自己人收屍,還有補刀的任務。
陸卓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山坡旁的塞北將士身旁,期待能從中尋到一個活口。
連看了幾個人,都已經沒有聲息,陸卓有些喪氣地歎了口氣,終於查到最後一個,右手剛剛翻過那人的身體。
那人忽然暴起,用蠻力將陸卓壓到身下,手中舉著一柄斷槍的槍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陸卓心口刺去。
汙血和淤泥汙髒了他的臉龐,陸卓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眼中憤怒的火焰,那團火焰是那樣的猛烈。
他燃燒著,像是要將整個虎牢關戰場都燃盡,陸卓也一起被燃盡了。
那種感覺太驚人了,像一種無盡的蓬勃的生命力,重新在這死氣沉沉的戰場蔓延開來。
隻一眼,便叫陸卓久久不能忘懷。
陸卓領會自己的心意太遲,細碎的思念揉在七年的分別中,若要問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動心,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口所以然來。
是那數月的朝夕相處間的某一個眼神相撞?還是他們在回大鄭路上遇上西域三怪,陸卓遭遇暗算,裴翊跳進包圍圈陪陸卓同生共死的那一瞬間?還是裴翊從野地裡把他撿回去的那一刻?
陸卓早就說不清了,他只知道從第一次見裴翊開始,那團火就印在他心間從不曾散去過。
此時此刻,見這人身上傷痕累累,陸卓怕輕易動起手來,他一招就能將這人擊斃,不敢出手,只能抬手握住襲來的槍尖。
鮮血從他指尖淌出,滴在他醜陋的面具上,陸卓急切向那人說道:“我也是大鄭人士!”
因槍尖被他握在手中不能再進,又聽他自稱是大鄭人,那人瞪著他怒罵道:“你是烏龜雜種!”
聲音還挺悅耳,就是話罵得太難聽。
陸卓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繼續解釋:“我真的是大鄭人,我若是北蠻人,何必與你解釋,直接殺了你不是更省事?”
那人冷笑:“是你沒這個本事。”
陸卓聞言,仰頭望著烏壓壓的天色歎了口氣。就在他歎氣的瞬間,他放開了握著槍尖的手,那人的身子因此往下落了落。
陸卓劈手躲過他的槍尖,順勢翻身將他壓在了身下。槍尖抵上那人纖細的脖頸,兩人的處境瞬間翻轉。
陸卓向著身下的人挑眉一笑,槍尖向前比了比,笑道:“現在我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那人烏黑的眸子露出錯愕的神情,怔怔向上看著陸卓。
陸卓到此時才發現,他是那樣的年輕,看上去應該比陸卓還要小上好幾歲,整個人完全被陸卓籠罩在身下,像隻無助落單的小鳥。
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第71章
冷風灌進車廂, 角落裡的穆晏躲著撲面而來的寒風,不耐煩地向陸卓斥道:“你在幹什麽?”
怒斥聲將陸卓從回憶中驚醒,陸卓收回望著那山坡的視線。
想起方才穆晏對裴翊的詆毀, 陸卓漫不經心地瞥了穆晏一眼, 慢悠悠地向他說道:“既然已經落難了,小侯爺還是收起些嬌氣的毛病吧。”
說著掀開車簾,跳下車去, 留穆晏在車中對著他的背影咬牙切齒。
不得不說,陸卓這就是實打實的雙標了。
同樣的地點,穆晏不過說了裴翊一句不好的話, 就引來他的不悅,當面給嘲諷了回去。當年裴翊可是拿槍抵在他頸上,也沒見他真生氣, 也就拿槍逗了逗裴翊, 後面把人惹急了,還不是他好聲好氣地在哄著。
用宋三哥的話來說, 裴翊如今脾氣這麽大, 多少有點薑二和陸卓(塞北客)的鍋——就都是他們給慣的。
陸卓下車,穆晏獨自在車中憤憤, 心道待他回到大鄭,必要將北蠻的事上奏給皇帝阿叔, 讓他好好收拾收拾陸卓和裴翊這兩個輕狂人。
得虧他沒把這話當著陸卓的面說出口,不然陸卓真是連看傻子的眼神也懶得多給他一個。
陸卓下車, 發現載著自己的馬車,是一支關外遊民組成的隊伍的馬車。
說著這關外遊民倒是跟大鄭關系頗深, 數十年前燕州並虎牢關一帶還是鄭土時, 這群遊民的祖先便居住在此, 若稱這群遊民一句鄭人或許也是可以的。
只是在北蠻霸佔燕州和虎牢關後,他們的祖先便被北蠻從燕州城中驅逐,將其往大鄭邊境趕去,想要逼迫大鄭接納這群大鄭人。
先帝及當時塞北守城的將軍,疑心北蠻在這群人中安插了間諜,以防萬一,最後也沒有同意接納他們回大鄭。
北蠻不容,大鄭不收,這群原本的大鄭人最後只能在兩國邊境遊走偷生,因沒有固定居所,隻以馬車和帳篷為住處,被兩國稱之為遊民。
遊民存世至今已數十載,其中有些人仍當自己是鄭人,只在大鄭邊境生活,仍做鄭人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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