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裴翊上前向大夫問起相爺的病情,大夫隻說是急火攻心,要好好休養,萬不能再讓相爺動氣,便留下藥方由仆人領著離去了。
裴翊正讓仆人拿著藥方去煎藥,就有人從內間出來,說是相爺醒了請大公子進去說話。
竟這麽湊巧,裴翊剛回來人就醒了?
裴翊聞言狐疑地看了陸卓一眼,陸卓咧著嘴向他做了個鬼臉。
裴翊抿起嘴唇,走進房中。
剛剛撩開簾子走到裡間,就見迎面飛來一個‘暗器’,裴翊連忙旋身躲開,只聽‘啪’地一聲,那東西撞到牆上滑了下來。
卻原來飛來的是一本書,正是那本相爺平日最愛看的《左傳》。
裴翊抬頭望向床上躺著的相爺,只見自家老父親雖虛弱地躺在床上,但一見到他便立即瞪大了眼睛,大罵道:“逆子,你還敢回來,你是不把我活活氣死,不甘心是吧。”
就這聲如洪鍾的樣子,哪點像剛剛從昏迷中蘇醒的人?
裴翊抿緊嘴唇。
相爺續娶的妻子李氏連忙上前拉著他走到床邊,為兩人說和:“老爺這是說的什麽話,翊兒是擔心你才特意回來看你的。”
見李氏殷殷看著自己,裴翊歎了口氣,先拱手向床上的相爺行了禮:“父親。”又轉頭向李氏行禮,“母親。”
“好孩子!好孩子!”
李氏雙眼含淚,拉著他的手說道:“你這些年在塞北受苦了。那日你回家我看你身形消瘦,臉色蒼白,就知你在塞北的日子不好過,真想好好疼疼你,偏你爹兩句話不到就把你氣走了,害我連話都沒得及同你說上一句。”
李氏過門時,裴翊已經懂事,且為讀書習武方便搬去了外院,是以兩人其實並不十分親厚,平日裡裴翊也不知如何與這位繼母相處,但裴翊知李氏是個好心人,出聲寬慰道:“勞母親掛念,我在塞北一切都好。”
那邊床上躺著的相爺聽到他們談起塞北也不再做聲。
當年是他主張把裴翊送去塞北,原只是為了讓這小子吃吃苦頭,好改了他那一身貪花好色的壞毛病,誰知裴翊去了塞北就不願意再回來。
那戰場有多凶險,相爺如何不知?連穆鋒都折在了塞北,他的兒子又有什麽特別?他好話說盡,威脅用遍,偏偏這頭倔驢理也不理。
相爺無可奈何,只能暗自後悔自己當日為什麽要做出將裴翊送往塞北這樣的決定。
他聽著李氏拉著裴翊詢問塞北的事情,裴翊一一答過,又問起他們兩人的身體。
相爺心裡十分感慨,他不在自己身邊,卻還是好好長大成人了,轉眼撇到窗戶外面逗弄鸚鵡的陸卓,突然心頭火又冒了起來,生硬地開口說道:“你若想我好起來,便同外面那個斷了,從此以後再不來往。”
外面的鸚鵡突然慘叫起來,把李氏嚇了一跳,忙出去問是怎麽回事,管家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是送老爺回來的那位陸爺在逗弄小五,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小五就是門口那隻鸚鵡,是相爺的心愛之物。
裴翊:“……”
相爺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衝著門外大罵道:“誰讓他進門的,還不把他給我打出去。”
也不知這氣幾分是為裴翊,幾分是為鸚鵡?
裴翊不免覺得好笑,忙低頭抿緊嘴唇免得笑意露出來,再把相爺氣個不輕。
相爺那邊罵完管事,轉頭又來罵裴翊:“你喜歡男人也就罷了,就不能找些門當戶對的對象嗎?瞧瞧你找的那些歪瓜裂棗,我看了都嫌丟人。”
原來這喜歡還要分門當戶對。
裴翊笑了笑,向相爺提議道:“不若父親去替我問問,與咱們家門當戶對的有哪幾家的兒子也是喜歡男人的,他們看不看得上我?若是有那等子合適的,也請父親替兒子去相看相看,幫我挑上一個,好讓我也有個門當戶對的相攜終老的對象。”
他們兩父子都是嘴上不饒人的人,見面不是唇槍舌劍就是劍拔弩張,這次也不例外。
各自冷嘲熱諷了幾回合,那邊管事的已經把煎好的藥給端了上來,李氏正要侍候相爺服藥。
裴翊突然開口道:“我與外面那個是不會斷的。”
“只因我與他只是朋友,並沒有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只是您總該明白,我既然喜歡男子,那我以後不管找什麽樣的人,都不會是能讓您滿意的人。”
說完他幽幽歎了口氣:“下次若有事找我,直接差人來叫我就是了,不必鬧這麽大的陣仗。”他看了一眼藥碗中漆黑濃稠的藥汁,“好好的人,別給喝出毛病了。”
說罷他讓管事把藥碗端下去,便向父母拱手告辭,李氏在床邊擰著帕子心虛地不敢說話,相爺見他真要走,抬手欲喚他,但嘴巴張合了兩下卻不知說什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裴翊走到院中,陸卓連忙迎了上去,跟他同步而行。
“相爺的情況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就那樣。”裴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相爺的院子,自嘲道,“他不是在訛你,是在訛我。”
陸卓見他面色不虞,知他因這件事心情不暢快,哄著他說道:“我瞧相爺身子骨剛健著呢,想來活個九十九是沒問題的。”
裴翊聞言笑了笑,淡淡說道:“我爹年級越大便越惜命,日日人參燕窩將養著,說不準百年以後你我二人都作古了,他還能笑著跳著活在人世間,被人尊稱一聲人瑞。”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