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綰對赫連錚的師父知之甚少,她認識赫連錚的時候,他口中的那位師父已經仙去,蕭綰只知道那人叫李青衡,是個聲名不顯的散修。
蕭綰一直以為那人是運氣好,才撿了赫連錚這麽個萬中無一根骨奇絕的好徒弟,畢竟他若是有些真本事,也不至於在修仙界中沒一個人知道他,更遑論他死得還那樣潦草。
如今走了這一遭,她倒是有了幾分其他的看法。
生死境中,她見識過謝慈拿出的各路法寶,威力巨大,氣勢逼人,她本以為那些法寶都是他從別人手上搶來的,但後來發現,這些東西好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是專門合著謝慈的心意做的。
她猛地想起大概是在三四年前的時候,自己曾在一年之內數次見到神器出世異象,派人追查,結果查到赫連錚與他的師父的頭上。
蕭綰那時下意識認為這些異象都是赫連錚引出來,還替他遮掩,瞞過其他的追查者。如今再看,好像與赫連錚確實沒有關系。赫連錚從前與她無意間說起過他師父精通煉器,她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在赫連錚口中,他那師父簡直是無所不能的。
原來是她看走了眼,只是謝慈隨手就能拿出那麽多的寶貝,赫連錚卻是什麽也沒有,蕭綰不免要為赫連錚感到不平。如果那時他的手上也有那麽一兩件,在進到塗山禁地後絕不至於那般被動。
蕭綰垂眸,她向來是走一步算三步,事已至此,她絕不可能將謝慈死在生死境告知他人,好在此事只有她一人知曉。
冷風夾雜著雨絲灌進房中,蕭綰掩下心中的萬千思緒,起身去關了窗戶,轉身的時候她佯裝隨口道:“你師父是不是有點偏心了?”
“嗯?”赫連錚困惑地問,“怎麽這麽說?”
蕭綰柔聲道:“我聽說你師父在世時曾煉製了許多法寶,都留給了謝慈。”
赫連錚沒去深想蕭綰是從哪兒聽說的這事,他點頭,也不隱瞞,直言道:“我與師弟不同,師弟的身體一直不大好,又比我晚修煉許多年,師父仙去前不放心他,怕自己不在了,他會受人欺負,所以多有照顧。”
對於此事,赫連錚心知肚明,他無一絲不滿或是嫉妒。
只是蕭綰聽了卻覺好笑,謝慈那樣的人也會受人欺負?他們師門對謝慈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與此同時,他們二人口中的謝慈在經歷了千難萬險之後終於來到塗山,他跟著幾隻小狐狸探聽到赫連錚的所在,然後一進門,就聽見他那師兄在那對著狐狸精逼逼叨叨:“……而且我這師弟的腦子打小就不行,特別容易被騙,旁人用根糖就能把他給勾走,有時候還能自己把自己給絆倒,幸好他跑得不快,不然一年裡不知道要摔多少下。”
說到這裡,赫連錚不由得噗嗤一聲笑起來。
謝慈:“……”
這一刻謝慈簡直都想鼓起掌來,他與赫連錚真不愧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徒弟,對彼此的看法竟是如此的一致。
第5章
謝慈站在門口,無聲地鼓了下掌,昏然的天光在他並不存在的身體上交錯,風中帶著泥土的腥氣,吹落了枝頭上的白色花瓣,那些雪白的花在他的腳下連成一片,像是去年冬日裡沒有融化的殘雪。
他低下頭瞧了一會兒,忘了是在哪一年的冬天,他跟李青衡一起前往天山,天山之上是終年不化的冰雪,雪白一片,在明媚日光下刺痛他的眼睛。
謝慈歪歪扭扭走在李青衡的後面,趁他蹲下身的時候,將冰涼的雪球塞進他的衣領裡,然後扭頭就跑。
他跑得倒是不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左腿一直不大好,跑了沒兩步就一頭摔進了雪堆裡面,李青衡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將他從雪堆裡面拎出來,謝慈耷拉著腦袋,兩手垂下,像個被咬住後頸肉的小貓。
李青衡松開手,剛剛拍過雪的手指在謝慈露出來的脖子上撫過,謝慈打了個哆嗦,剛才丟雪球的時候他只顧著自己開心,現在被李青衡抓到,才想起要怕師父生他的氣。
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臉,哼哼唧唧地說:“師父,我腿疼……”
大概是真的摔疼了,謝慈的臉色有些發白,眉心的那點紅痣更加鮮豔,他的眼睛眨巴眨巴,可憐極了。
李青衡輕輕歎氣,似有些無奈,抱起他,繼續向著山上走去。
謝慈將自己的腦袋埋進師父的懷裡,冷冽的風忽而停止,鼻間彌漫著淡淡的木香,他聽著師父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他好像看到了群山之上連綿不絕的千重宮殿,宮殿裡仙人穿著雪青色的衣服,都是師父的模樣。
那些回憶愈加的清晰,襯得眼下格外的無趣,謝慈收回目光,踏過那些花。
從李青衡死後,便一直如此了。
如今他死了,還是這樣。
謝慈抬起頭,看向床榻上的赫連錚。
狐狸精拿到龍珠,在她所剩不多的良心的驅使下,回來救活了赫連錚。
看來這下他們師門的三人注定是沒法一起到下麵團聚了。
謝慈挑了張凳子坐下,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坐下,他連自己的腿腳在什麽地方都感覺不到,姑且就當是這樣了。
赫連錚還在說那些從前的故事,他應當還不知道自己死在生死境,或許他連自己去了生死境的事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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