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征戰半生的君王,竟然要逼不得已脫下自己的盔甲,這簡直是一種莫大的恥辱,所以一開始西戎王並不想這樣做,可此時形勢所迫,也實在是顧不得這些了。
西戎王迅速下馬,隱在眾軍當中,脫下盔甲,扔掉長刀,去除身上一切能夠辨識身份的東西,甚至連頭髮都給散開了,這才重新找了一匹不起眼的黑馬,混在人群之中匆匆跑路。
他稍稍松了口氣,這下池簌就找不到他了。
但西戎王還沒有想到的是,如此一來,西戎的將士們就同樣無法看見他的身影了。
而應翩翩準備的替身,也就到了要出場的時候。
西戎的將士們得到命令,紛紛向著峽石道撤退,這道路兩邊都是高山樹林,經驗豐富的將領一進去之後,就心生猶疑,覺得此處是設置伏擊的適宜地形。
只是之前西戎王既然已經下令,大軍都是一股腦向著這邊衝過來的,此時後方有穆國軍隊窮追不舍,再要調頭也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繼續向前。
正是進退維谷的時候,打頭的幾位西戎小將忽然眼前一亮,指著前方說道:“那不是王上嗎?”
在他們手指的方向,西戎王正帶領這一隊親衛向這邊遠遠望過來,親衛正揚手示意,似乎在讓他們跟上。
這對於正在徘徊猶豫的人們來說,顯然如同看見了某種信號,興奮地叫嚷起來:“快!大軍前進,王上在此!”
也有人十分驚詫,說道:“王上不是在後面嗎?”
可回頭看時,卻果然沒有看見西戎王的影子。
於是,大軍不再猶豫,奮勇向前衝去。
西戎王剛剛偽裝完畢,又在身上穿了小兵的衣服,覺得池簌怎麽也不會發現他了,心裡方松了口氣,卻沒想到抬起頭來,就看見了如此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他立刻意識到,此事有詐!
西戎王連忙高聲說道:“全軍停下,不要再向前了,剛才那個不是西戎王!”
可是在奔馳的兵馬中,他的聲音微乎其微。
西戎王在將士們心中的模樣,一直是悍勇善戰,身先士卒的,比起人群中這個狼狽不堪的王上,他們更加願意相信剛剛那個威風凜凜的“王”。
脫下外在的皮囊,原來他竟什麽都不算!
身後甚至有人不耐煩地推搡著西戎王:“你還走不走?膽小之輩,不要礙事!”
而此時,最後一部分的西戎軍都已經全部進入了峽石道。
應翩翩等待著的那個時機也終於到了。
雍州城城門大開,內裡守兵傾巢而出,與前來馳援的靈州兵將一起堵死了西戎軍的退路。
西戎軍察覺到後路被包抄,情知事情有變,但此時顯然無法掉頭再打,只能加快行軍速度,想要盡快衝出峽石道。
但為時已晚。
打頭的將領正全力策馬而奔,便忽聞頭頂一陣轟隆作響的巨石聲,隨即,無數石塊亂箭從山道兩側如雨般砸落下來,正是黎清嶧早已帶人在此埋伏,打了西戎兵一個措手不及。
就在不久之前,西戎兵還將雍州城圍的水泄不通,日夜不休地向著城中放箭,當時的士兵們誰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會事易時移,眼下狼狽不堪、抱頭逃竄的人竟然成了他們。
混亂中,應翩翩令一些事先扮成西戎兵士的人藏在人群中大叫道:“是伊谷丹帶我們來送死的!他早就不是王上了,他已經被惡靈附體了!”
“之前撿到的信件上分明說了此地有埋伏,他卻還是下令讓我們從這裡撤退,他分明才是最大的奸細!我們不要再聽他的命令了,還是快些逃命去吧!”
西戎軍從未在穆軍手下遭到如此慘敗,人在絕望之際,便更加容易相信鬼神之事,再加上這些人的鼓動,大軍終於徹底放棄了抵抗,四散奔逃。
據說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下,甚至光是因踩踏而死的士兵都有數以萬計,最後大難不死的人僥幸逃回營地,聞應玦之名而色變,竟然連夜拔營,就此從雍州之外撤軍。
西戎王夾在亂軍之中,勉強被幾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親衛們保護著一同撤離,將將要衝殺出去的時候,他猛然回頭。
雖然茫茫的黑暗中仿佛什麽也沒有,但他銳利的目光仿佛能夠穿透夜色,與一道年輕的視線交碰。
應玦。
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回旋,不再僅僅代表著他曾經女人的兒子。
排兵布局,擺布人心……精彩,真是精彩極了!
他一時間隻想大笑,握著韁繩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咽下衝到喉嚨處的一口鮮血,恨恨轉身而去。
這一場惡戰結束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
當敵人全部潰散而去,站在狹道中、山谷口、山坡上的士兵們甚至還根本沒有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麽。
玉盤似的明月下,他們渾身鮮血,手裡拿著兵器,腳下是同伴或者敵人的屍體,方才的喊殺聲好像還回蕩在耳畔。
可是一切的廝殺與呐喊,就是這樣陡然間安靜了下來,靜的讓人懷疑自己是否是真正在活著。
終於,不知道是誰,低聲問道:“咱們……是不是贏了?”
這個小小的疑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隨即,這個認知才逐漸在每個人的心中點燃。
大家意識到,他們真的贏了!
他們保護了自己的國土和親人,靠的不是卑躬屈膝的低頭求和,也不是百姓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女子背井離鄉的眼淚,而是真真切切用手中的武器,打跑了進犯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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