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翩翩抬起眼,注視著這個皇宮中地位最為尊貴的女人,心平氣和地說:“還記得我小的時候,一次在禦花園裡玩,有名宮女給了我一塊核桃酥,我舍不得吃,拿回來想跟娘娘分享,那個時候,娘娘將核桃酥當著我的面丟掉了,還十分嚴厲地教訓了我一頓。”
太皇太后微微一怔。
應翩翩微笑道:“我小時候不懂事,還因此跟您鬧起了脾氣,鑽到櫃子裡面不搭理人,也不肯出來吃飯,是您讓何姑姑做了點心,親手拿過來哄我,我才肯出來的。”
太皇太后頓了頓,臉上流露出一抹溫情,低聲道:“你從小就是個倔脾氣,我從沒見過哪家的孩子比你難哄。”
應翩翩輕聲道:“但我記得,當時娘娘還是很耐心地給我講了道理。您說,我出身高貴,受盡寵愛,誰對我好都是應當的。所以我不該什麽微不足道的好意都接受。”
“當任何人想要取悅我的時候,我只需要高高在上在坐在那裡,用冷漠的表情觀察對方的誠心便可以了。”
太皇太后眼底似乎有些莫名的情緒漸漸浮起,這一次她沒有動怒,而是詢問應翩翩:“所以如今哀家對你的好,也得作為你需要審視的對象來衡量嗎?”
應翩翩拿起那塊金牌,在手裡把玩著:“不是,我沒有在說我自己,我在說您。娘娘,您從來不缺親人,所以,無論任何事,如果您心中還有疑慮不滿,那就請不要將就。”
應翩翩不知道太皇太后與左丹木之間有多少感情,這感情又是因為母子之間的那層血緣,還是因為真心實意地彼此信任依賴。
他作為外人,不好多加干涉,也就從未置喙過。
但今日,太皇太后把這樣東西給了他,仿佛是在無聲地對他說,即使有了左丹木,他們這些年來的感情也始終不會改變。
而另一方面,卻也代表,她實際上還是對左丹木有所保留。
這保留是因為天性直覺,還是她也如應翩翩那般,隱約看到了左丹木隱藏在心底深處的野心,應翩翩不得而知,他只是想提醒對方謹慎,不要被胡臻的話以及兩人之間這層血緣衝暈了頭腦。
太皇太后沒有說話,她依然美豔的眉眼間帶著一絲悵惘與孤單。
應翩翩將金牌收入袖中,起身衝她行了一禮,輕聲道:“您珍重。”
他轉身告退而去。
應翩翩身為外男,隨可來探望太后,卻不能在宮中亂走,還是由內侍引路而出。
這時秋意漸濃,天也黑的早了,月色如水銀一般鋪在地上,應翩翩走過的時候踏在上面,一步步如水波蕩漾。
而枝頭上棲息的夜鳥也為之驚動,鳴叫著振翅飛入月夜中去了。
太皇太后愛靜,這一帶的宮殿規製宏偉,但無太多人居住,一重重金色的獸脊在黑暗中綿延鋪展,顯得格外疏冷淒清。
即將走到宮門前的時候,迎面又過來了一名小太監,看到是應翩翩後,連忙避讓在旁邊行禮,說道:“奴才見過大人。”
前面給應翩翩引路的那名內侍將手中的燈籠舉的高了一些,照亮對方的臉,發現竟是皇上跟前伺候的溫公公。
他名叫溫全,乃是黎慎禮在王府中的時候就跟在他身邊的,如今黎慎禮一朝的得勢,竟然登上皇位,他府中的人也都跟著雞犬升天。
溫全接替了當年錢公公的位置,成為了禦前領侍。
但他大概是剛剛獲得這樣的地位,尚且不習慣自己如今的身份,見了王公大臣們之後,依然是唯唯諾諾,一副十分恭敬謙卑的樣子。
應翩翩道:“溫公公客氣了,這麽晚了,你這是去伺候皇上?”
溫全的聲音中還帶著些微顫之意,低著頭道:“是,陛下批閱奏章,尚未來得及用膳,讓奴才傳些點心上去呢。”
應翩翩道:“陛下勵精圖治,日夜辛勞,實在令我們為臣子的敬仰不已。那麽公公便快請去吧,莫耽誤了功夫。”
溫全應了一聲,行禮告退。
他走出一段路,回頭看了看,見那盞引著應翩翩出宮的燈籠越去越遠,才一溜煙地小跑去了皇上寢宮。
溫全沒有說謊,黎慎禮確實在聚精會神地批閱奏章。
他從一個不受寵、身份不明、只能作為兄長襯托而存在的皇子,一直到了如今的位置,不光有種揚眉吐氣之感,心裡還憋著一股勁,要給那幫不看好他的人瞧一瞧,他是如何超過他的兄長,他的父親,成為一名好皇帝的。
禦筆在奏章上一勾一點,這種大權握於手中的感覺,比任何女人、美食、享樂都要讓人著迷。
怪不得有的人,哪怕是隻當了一日的皇上,都會再也放不下了。
外面傳來溫全恭敬的聲音:“陛下,奴才給您送點心來了。”
黎慎禮手下不停,筆走龍蛇,在一封奏章上寫著什麽,凝神寫完了最後幾個字,才將奏章一合,拿了下一份過來。
“進來罷。”
溫全一直伺候他,最是熟悉他的口味不過,端了一小碗雞湯金絲面上來,還有若乾棗花糕,奉給黎慎禮。
黎慎禮很快就把面吃了,又用了塊點心,一邊用濕帕子擦手,一邊隨意往面前的公文上掃了一眼。
這回是他手下私衛呈上來的密信,黎慎禮還沒有來得及翻看。
溫全覷著黎慎禮的臉色,知道他此時沒有思考公務,便如同隨口閑談一般地說道:“奴才方才去幫陛下取點心的時候遇到應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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