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傳送陣,難怪未曾感知到殺氣。”桂鳳樓說,“走吧,既然來了,就去看看。”
他仍鎮定得很。
“好。”李少遊默然抽出手。他烏黑的眸子裡暗流湧動,幾乎藏不住情意,隨時要噴湧出來,所以他很快地避開了桂鳳樓的目光。
沿著山溪走去,前方隱約可見樓舍。
是誰住在這裡,就是那操縱幽劫的幕後之人麽?兩個人都不禁想道。
“這地方有些眼熟。”李少遊忽然說。
“我也覺得眼熟。”桂鳳樓笑了笑,“莫非是上輩子與你一道來的?”
修道者的記性,遠比凡人強健,他卻想不起何時來過。李少遊似乎也想不起,否則就不止是“眼熟”了。
上輩子麽……李少遊沒有接這句話。
再往前走,谷中的那棟樓閣看得愈發清晰了,背倚山壁,側面的峭壁上掛著一疊匹練般的小瀑布。陽光落於水霧,化為絢麗虹彩。
樓閣、瀑布、虹光,甚至簷下的那串玉片風鈴,他都依稀見過。
如果不是前世,那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難道他與桂鳳樓,確有宿世前緣,他愛桂鳳樓,亦是因果注定?
山谷不大,他們走得不算快,卻眨眼就到了那棟樓前。
與繁盛喧鬧的花木不同,樓閣已然半朽,白牆紅漆剝落。
這裡寂靜淒清,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邀請”他們而來的主人,不知藏於何處,還不肯現身。
對視一眼,李少遊推開了虛掩的門,桂鳳樓緊跟著他走進來。
裡面家具俱全,殘留著有人生活的痕跡,只是所有陳設,都看得出老舊。紫檀木黯淡,銅爐生滿綠鏽。插在瓷瓶裡的一枝臘梅,本就隻余枯枝,被他們經過時衣袖所帶起的微風一拂,即刻化為了齏粉。
一層是廳堂,從吱呀作響的木梯拾級而上,就到了臥房。
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了一幅掛在牆面的畫軸上。
筆鋒瀟灑寫意,勾勒出高崖、蒼松,和並肩而立的兩人身影。一個面容沉靜,一個神采飛揚。
“那人像你。”李少遊道。
“另一個也像你。”桂鳳樓說。
畫中的白衣人,除卻衣著樸素,還有眉間那點朱砂以外,簡直與桂鳳樓一模一樣。
而青袍的男子,眉飛入鬢、英氣逼人,儼然就是李少遊的樣子,可能再比他略微年長兩歲。
“莫非是上輩子與你一道來的?”桂鳳樓方才這句仿佛無心的話,再度浮現於兩人心中。
心神突然恍惚,桂鳳樓的眼前出現了幻象。
“寧寧,我回來了!”一聲呼喚從樓底傳來。
在書桌前作畫的他,推開窗往下望去。明淨的陽光,映在那張仰起的、年少俊逸的臉上。眉梢眼角,都是比陽光更耀目的笑意。
“我回谷的時候順手獵了隻野豬,馬上就把它收拾了,今天做頓燒肉吃。”少年接著說。
“我來幫你?”他問。
“不用你笨手笨腳地幫忙,我自己來就夠了!”少年擺擺手,轉身忙碌去了。
“兔崽子。”他帶笑輕歎了口氣,回到書桌邊,望著墨跡未乾的畫。大體的輪廓完成了,那少年的面目還是空白,他想了想,一筆筆細致地落下來。
呈現在宣紙上的,正是少年剛才望著他時,那張神采奕奕的笑臉。
這是……我丟失的記憶嗎?
與此同時,李少遊也看見了一幕影像,清晰得就如昨日。
“寧寧,寧寧!”他朝坐在崖邊奏琴的白衣人喚道。
“我是你師父,沒大沒小的,你叫我什麽?”那人手按絲弦,止了琴音,佯怒地抱怨。
“寧寧,就叫寧寧。”他笑著湊過去,倚在那人身旁,手指扣入那人撫在琴面的手。“師尊不止我能叫,廣微也能叫,而‘寧寧’只有我一個人叫,獨一無二,多好!”
“逆徒。”白衣人也笑了,回握住他的手,嘴上卻還不軟。
他們相依著靜靜坐了一會兒,白衣人忽然說:“過兩日回趟九華宗吧。你我成親的事,也該知會一聲。”
“師尊,這件事你當真要宣告天下麽?”他不知不覺間變了稱呼,“我不要緊,可師尊你被奉為當世聖人,師徒相戀有違人倫,泄露出去會汙損你的名望……”
“虛名而已,不值得為此委屈你。”白衣人道。
“是!”他按捺不住滿心歡喜,抱緊那人,熾熱地親吻上去。
第77章 崇寧 我是……寧寧。
“啊——”
李少遊猝然痛呼。
一股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 從他胸膛深處鑽出,驚醒了他的回憶。他捂住心口,急劇地喘息起來, 身體搖搖欲墜。
心神中,有個聲音低沉道:“還給我。”
“還給我。”
帶著憤恨,“將我的肉身,還給我……”
“少遊, 你怎麽了?”桂鳳樓扶住他。
“他、他要奪舍我。”李少遊斷斷續續地說。
“誰?”
李少遊抬頭,朝畫看了一眼:“是他。”
被奪舍的這縷意識侵入的同時,他回想起了更多。都是些殘缺混沌的記憶,卻也拚出了一個輪廓。
是畫中人?桂鳳樓驚愕。眼見李少遊身子顫抖,陷在痛苦之中,他不由心焦如焚。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