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桂鳳樓就坐在他房中,坐在供訪客使用的椅子上,雙眸空濛,已經發了很久的呆。
先前主動跟著他進門,問了一句“凌兄,你在身陷幽劫時可有清醒過”,他回答說“一兩次,時間不久”,桂鳳樓點點頭,就沉默了。
直至現在,一句話都再未說過。
他無法去練劍。看劍譜或是打坐,也靜不下心。
有桂鳳樓在,他這顆慣於清修的心,似乎越來越難以安定,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在他再一次擦拭劍身的時候,桂鳳樓終於像“醒”過來了。
“蘭花。”
凌兄望向他。桂鳳樓突兀吐出的這兩個字,叫他費解。
“我代替菁菁姑娘留下來,發現她囚室裡的角落裡,有一株未開的蘭花。”桂鳳樓道,“那裡面不見天日,且彌漫著淡淡劫氣,這株蘭花長得頗不容易。”
凌虛怔了怔,就見桂鳳樓站起身,歉意地朝他笑笑。
“對不起,凌兄,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想些事情,打攪了你。如今有了些想法,還無法下論斷,為免錯怪他人,我不能說出來。”
凌虛搖了搖頭。
“不用道歉。”他拙於口舌,一時間,只能說出這四個字。
“凌兄,那我便先走了。改日,定邀你切磋練劍。”
“好。”
“那我等著”這句話到了嘴邊,也沒能說出來。
離了凌虛的廂房,桂鳳樓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出了客棧,沿著人來人往的大路,往喧嚷市集走去。
他知道夏玨還在等著他。
不論是像丈夫等著晚歸的妻子,抑或是妻子等著鬼混回來的丈夫,總歸都是那個意思。
若在夜晚入睡,還會見到柳懷夢。自己為了陷住李緒,把他拉進了只有兩人知曉的幻境,那個幽會之所,柳懷夢多半也要生氣。
所以桂鳳樓並不想立即回去。
風裡飄著桂花糕的甘甜和鹵味的濃香,再往前的一串沿街鋪子皆陳設得琳琅滿目,以鮮花和彩錦裝點,香爐淨瓶鏡奩水晶樽直擺到大街上。
皋狼城繁華富足,可見一斑。
桂鳳樓很快便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巷道深處,一棟門匾上寫著“無錢免入”的宅子。
踏進門檻,喧囂聲就似低了許多。這裡頭花木扶疏,還栽了一小片竹林,竟然營建得風雅清幽。
“那我給大哥帶去啦,勞煩你了。”
“公子,我上次提到的事兒……”
“想都別想!”
那個活潑、明快的聲音,讓桂鳳樓望了過去。
他看到一個束著馬尾的少年,把剛收到的靈器裝進乾坤袋裡,轉身向他的方向走來。
眉飛入鬢,英氣逼人,還帶著一絲尚且褪去的青澀。看上去像是一副桀驁不馴的長相,聽他說話倒不像。那雙晶亮的眸子裡,瞳仁黑到發藍。
兩人擦身而過。
站在庭院中的,就是宅子的主人,鑄器大師朱奇了。
“朱大師,剛才那人是誰?”桂鳳樓笑著問。
朱奇和他算是老相識,曾替他修補過法寶,桂鳳樓給的靈石也很慷慨。畢竟這院子,是“無錢免入”的。
“李少遊,城主的幼弟,李家的少公子。”朱奇回答完,便迫不及待問,“這次是什麽活兒找我乾?”
原來是李緒的弟弟麽,桂鳳樓心想。
“是筆大生意。”桂鳳樓把一樣物事遞過去,“勞煩你用這塊玄鐵為我打造靈器。”
這塊足有一臂長的烏黑玄鐵,是當初凌虛送給他的謝禮。
玄鐵珍稀貴重,可以鑄造出品階極高的法寶。
朱奇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臉上漸漸浮起笑容,最後簡直是喜不自勝。
“好,好,好鐵!可稱得上極品了。你放心,我絕不會浪費了它。你來詳細說說你要的是什麽樣的法寶。”
朱奇雖然愛財,人品倒也不差,沒有乾過偷換良材、以次充好之事,桂鳳樓對他放心。當即,把自己的要求一一說明。
除了玄鐵,另有幾種靈材他也帶來了,余下的由朱奇補足,算在帳裡,都用最好的料子。工錢估算數目,先付一半。
桂鳳樓如今不缺法寶,他身背的長劍,攸關他淨化幽劫的能力,也斷不可能更換。這件法寶,自然打造出來是為了送人。
把桂鳳樓的條件全部記下,朱奇便美滋滋地抱著玄鐵,立馬就準備去開工。
桂鳳樓叫住他,又問道:“對了,剛才那李家小公子回絕你的,是什麽事?”
“哦,這個呀,”朱奇漫不經心道,“我想要他的一把狼毛,用來做支拂塵!”想到桂鳳樓或許聽不懂,又補了兩句:“他們李家祖上有狼妖血統,據說是罕見的冰狼,因此每個李家人都有一副狼身。冰狼毛,雪亮如銀,水火不浸,比天蛛絲更上等,可惜——哎!”
桂鳳樓“嗤”地笑出聲來:“討毛做拂塵,你還真敢問。”
交代完法寶的事,桂鳳樓從朱宅走出來。
市集上仍很熱鬧。
他且看且走,忽然目光一頓。街口的小吃攤上,李少遊正在喝羊肉湯。
多半花錢加了料,碗裡滿滿的都是肉……畢竟是狼。
桂鳳樓注視著他,心裡浮現出一個玩笑般的念頭。
雪白的狼毛,就算不用來做拂塵,應該也能製一支漂亮的狼毫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