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土很快被移開,露出了那具女屍的真容,引得旁人一陣驚聲。
才埋下兩三天,自然還是能看清楚的——李少遊仔細看去,慘白清秀,正是大哥在上次傳訊中所附的,“菁菁”的臉。
嗯?
在天機閣的客房裡,正閉目打坐的李緒,突然覺察到傳訊法器的異動。
李少遊有急事找他?
他睜開眼,青銅蓮燈從乾坤袋中飛出,懸停在他面前。他以手按於躍動的幽藍燈焰上,感知著從皋狼城傳來的訊息。
臉上的神色,愈見凝重。
另一間臥房裡,桂鳳樓還在夢中。
他睡得並不沉,眉頭無意識地微蹙,因為他做了個夢。不是柳懷夢拉他墜入的、精心編織的歡愉夢境,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夢。
或許也不普通。
他站在夢中,看到成千上萬的凡人悲鳴著,被汙穢的黑雨澆透、死去。繁華的城鎮淪為廢墟。他在黑雨中徘徊,於遍地屍骸中遊目四望,最終他認了出來。
爐灶上煮著熱湯的大鍋,街邊陳舊但乾淨的長凳和方桌。
還有掛在竹竿上,飄在風裡的黃布幡,繡著“張記羊湯”四個黑字。
這是他初次同李少遊搭話時,一道吃羊肉湯的地方。
這座即將被幽劫毀去的城池,是皋狼城。
第39章 兩面 他愛上人,為人所愛,仿佛是天生……
桂鳳樓醒來了。幾乎是同時, 他聽到篤篤的敲門聲。
他坐起身,快速地整束衣冠。
枕畔的夏玨也醒了,微眯著眼, 眉宇間帶著不耐:“誰?”
“也許是李緒。”桂鳳樓道,“我夢見了幽劫將至皋狼城的預兆。”
他下床去開門,對視上了一雙沉沉如夜色的眼睛。
“少遊剛才給我傳來訊息,”李緒道, “他在城中發現了類似菁菁的女屍,被人埋在地底。”
他心裡必定是焦急的,臉上仍維持鎮靜。
“我也在方才的夢裡,預知到了皋狼城此劫。”桂鳳樓道。
“少遊命人將那具女屍遷出了城外,卻還無法破解此劫麽?”
“我不能斷定。李兄,還是回去一趟的好。”
李緒點點頭:“又要煩你奔波。”
“無妨, 幽劫要緊。”
臥在床上的夏玨, 聽著這番對話, 心裡暗歎了一口氣。難得有兩天清閑, 又要化作泡影。
那兩人卻還沒有說完。
“我聽說天機閣主有一法寶奔雷梭,可以瞬息千裡,我準備向他借來, 今夜就趕往皋狼城。桂道友,你們可以隨後——”
“奔雷梭, 不是最多能載兩個人麽?我同你一道走吧, 能早些就早些。”
嗯?夏玨頓時皺眉,傳音桂鳳樓:“你要拋下我和李緒私奔了?還當著我的面商量。”
“是,”知道他在不合時宜地開玩笑,桂鳳樓回得冷漠,“你可以改嫁了。”
“為什麽是改嫁?”夏玨不解。
“因為今天我不想當逃妻, 想做個負心漢。”
桂鳳樓在傳音入密裡說得頗為無情,幾乎同時又轉過身來,揚聲道:“大師兄,我和李兄先走一步。明日清早,勞煩你與眾人說明此事。”
“哦。”夏玨懶洋洋的,隨口應了一聲。
“負心漢”說走就走了。
一炷香後,遍體縈繞電光的小舟升入高空,動如雷霆,載著桂鳳樓和李緒二人。
小舟形似飛梭,以光可鑒人的寒鐵打造,其上看似無遮無蔽,實際卻有一道環形結界,阻擋撲面疾風。
正是中夜,天幕漆黑,群星閃耀。身在奔雷梭裡,仿佛伸手就能摘取星辰。
桂鳳樓沒有去摘星,他閉上雙眸,再度感知皋狼城的那一預兆。
濃稠的黑雨,淒厲的呼喊,像枯死的樹木一般倒塌在地的人們……
待他睜眼,李緒問道:“如何?”
桂鳳樓搖頭:“和先前一樣。或許遷屍已經晚了,也或許這場幽劫與東廬鎮的那次不同。”
李緒不由得歎息。皋狼城是此界大城,人口眾多,是臨仙城的數十倍。
這麽多沒有修為可憑仗、需要房屋、吃穿、甚至享樂的凡人,又該怎樣安置?
他一時還想不出來。驅趕出城放任不管,身為城主的他辦不到,亦沒有這種狠心腸。
身子裡湧上陣陣虛弱,桂鳳樓顧不得去寬慰他,取出一枚玉色丹藥送入口中。這是方華交給他的回元丹。
“你睡上一覺吧,”李緒看著他道,“乘奔雷梭回皋狼城,路上也要一日,到了我會叫你。”
“也好。”
舟身雖然狹窄,睡一個人還沒有問題,桂鳳樓就地躺了下來。
入口即化的回元丹,釋出柔和藥性在他的經絡裡流淌,讓他如同浸泡在暖融融的泉水裡。他很快睡著了。
光華閃爍,薄毯現於李緒的手中,他小心地蓋在了桂鳳樓的身上。
他發現桂鳳樓睡得並不安穩,蹙著眉,時而翻身。
那眉間皺痕,讓李緒不禁想伸手替他撫平,注視了良久,終究沒有動。
桂鳳樓這一覺很漫長。
意識想要醒來,倦乏的身子卻不允許。
他去過柳懷夢編織的幻境,坐在湖心小亭裡發呆。矮幾上擺著帶露的桃花枝挽成的花環,一旁的墨玉棋枰上,黑白子零落下到了殘局,柳懷夢卻不知去了哪裡。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