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他聽見有人道。
桂鳳樓回過頭去,在雲端踉蹌了一下,被凌虛扶住。他瞥了眼,搖搖頭,抽回了手,自行走到池鑒真人面前。
“掌門,夏玨恐怕……他恐怕已……”他嘴唇囁嚅,垂下頭,沒能說完這句話。白發蒼蒼的池鑒真人眼底濕了,卻還輕拍他肩頭,寬慰道:“人各有命,勿要太過傷懷。玨兒的事我知曉了,你也受了傷,快去療傷吧。”
房門緊閉,昏暗中,桂鳳樓躺在床上。
他被掌門要求靜臥療傷,已經養了好幾日。
當初雖然血染重衣,都是皮肉傷,其實他傷得不重。現在傷口差不多愈合了,他卻還不想起身,隻想一個人待在屋子裡。
池掌門率人找過夏玨的下落,最終只有那塊殘破的布料;他們又回到山裡,挖出了楚辰的巢穴,搜出大批煉屍的靈材;此事已傳遍天下,目前正邪兩道,都在搜捕那頭形貌怪異的妖獸。這些消息都是由凌虛告知他的,因為除了凌虛以外,他誰都不願見。
桂鳳樓有些心灰意懶了。
若論戰力,楚辰尚可以應付,但此人的遁法、隱匿和陣術,卻要遠超凡俗。每一次交鋒後,楚辰安然退走,他卻損失慘重……他失去的,已經太多了。
這件事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了結?怎樣才能了結?
他還要再付出多少代價才夠?
抬眼看了看擱在枕畔的傳訊蓮燈,燈芯仍是熄滅的,蓮燈勾連不上夏玨的氣息。桂鳳樓又從儲物袋裡摸出了噬心蠱的子蠱,幼小的蠱蟲還活著,安安靜靜地臥在他掌心。若母蠱死亡,子蠱本來應該絕食而死,它卻未死。這幾日,桂鳳樓因著這隻蠱,心裡略得安慰。他也知道,或許只是因為夏玨歿於三千界中,當時身在外界的子蠱沒有感知到,無從判斷母蠱的生死才會如此。但他忍不住要抱有一絲希望。
他還沒有親眼見到夏玨的屍體。
收起子蠱,桂鳳樓僵臥著,沒有再動。
他兩眼睜著,不知望向虛空某處,眼睛裡是乾涸的,一滴淚水都無。幾天來他一直沒有哭過,就算心知夏玨凶多吉少——不止是推斷,冥冥中他已有所感覺。
……凌虛就要來看我了嗎?還是再過一兩個時辰?許久後,他模模糊糊地想道。晨與昏,日與夜,關在屋子裡的他不怎麽能分辨了。
每日凌虛都過來陪他一會兒,這時候他的心裡也會好過些,然後他又把凌虛打發走。想要人陪,又想獨自待著。
他也知道這樣對待凌虛,實在是傷人,但他管不住自己。充沛的精力與耀眼的自信,好像一夕間從他身上褪去,殘留下來的只有孤獨與疲憊。
還沒有等來凌虛,桂鳳樓就睡著了。
幾日來他第一次入了夢。從朦朧的白霧後,夏玨走出來,走到了他面前,輪廓鮮明、猶如生前。
“阿玨,”他叫,“你死了嗎?”
“你以為呢?”夏玨說,“我死了,鳳樓,我已經死了,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他望著怔怔無言的桂鳳樓,又說:“我來質問你,你為什麽不哭?李緒死的時候你哭了,你為什麽不為我哭?”
他愣住,縱然心中悲戚,仍是氣得笑了:“你連這個都要攀比嗎?”
“當然要比。原來你隻愛他,不愛我。”
他本來還在笑。夏玨卻站在那裡,靜靜地注視他,眼睛像深邃烏黑的晶石。看夏玨那麽認真的樣子,他也開始慌神:“我……我怎麽會不愛你?”他焦急地想要證明,可是想不出證明的法子,最終他將五指插入胸口,掏出了自己的心,“我給你看,給你看看我的心。”
胸口敞開了大洞,他挖出來的那顆心臟輕飄飄的,托在掌心,被風一吹就消散了。
原來只是一個空殼,裡面已燒成了灰。
“我心裡只剩下了灰燼,阿玨,你看見了嗎……都隨你去了。”他說。
沒聽見夏玨的回應,桂鳳樓就醒了過來。他的手指正搭在胸膛上,透過纖薄的皮膚,能感受到一顆緩慢跳動的心臟。他活著,心跳自然沒有停止。如果將它挖出來,真的會變為一團塵灰嗎?
指尖微動,他的手耷拉下來,落在床板上。他不可能當真去挖,那只是個夢,他只會掏出一顆血淋淋的心,而後,在一事無成的痛苦中死去。
還有那麽沉重的擔子,背負在他肩頭……
好幾件事待他去做,必須尋到楚辰,阻攔其繼續為惡,桂鳳樓心底都清楚。但此刻,他還是懨懨地躺著。
“桂道友,你可好些了?”一個清冽的聲音,忽然落入耳中。
桂鳳樓抬起眼,道了聲“嗯”。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都沒有察覺凌虛的到來。
探望他的白衣劍修坐在了床邊,將提著的食盒放下、揭蓋,說:“吃點東西吧。”
他張口想拒絕,話到嘴邊又改了口:“那你抱我起來,喂給我吧……替我剝個橘子就好。”
他不是不能,是不想動。凌虛果然也縱容他,抱住他,讓他倚坐在床頭,蓋好錦被,又從食盒裡拿了個橙黃的蜜桔,剝開了皮,一瓣一瓣地喂到嘴邊。
桂鳳樓半躺著,就他的手,慢慢地吃。
“有點酸。”他忽道。
凌虛一怔,想把橘子放下來,他又接著說道:“我還想吃。”
凌虛便繼續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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