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驟然露出燦爛的笑容,狗腿地湊上去為對方捏腰捶背。
葉莊享受著難得的殷勤,轉頭就對上青年亮晶晶的眼眸,心中覺得有些好笑。
他性子雖然專橫,但也很清楚明白蘇長音是一個男子,官居正五品,是正正經經通過考核的太醫,被院判視作頂梁柱,本質不同於孌童寵姬之流,他不願也無法讓對方明珠蒙塵。
正相反,他很樂於見蘇長音能有建樹,不辱醫名。
“你能為出眾,本就不該拘泥后宮之中成日給官僚妃子看病,合該為國效力。”他說著,皺了皺眉,“不過你是去治病的,不是去惹病的,若是染了一身病氣回來,我就把你關起來。”
蘇長音連忙賭咒發誓不會。
……
於是,第二日。
蘇長音的工作地點換成了城外義診堂。
說是‘堂’,其實就是在城牆下搭起來接絨皮帳子,供太醫坐診看病罷了。
而數十步開外,則是流民的避難所。
因為臨時搭建的緣故,看起來十分簡陋,左右兩排薄薄的絨皮帳子裡擠滿了人,外圍用一圈搭建起來的木料防風,病重的百姓就躺在帳中‘嗬嗬’地喘著粗氣,有些則咳得天崩地裂,一眼望去幾乎躺倒病了一半。
他們到時,官兵正抬著幾具彌漫臭味的屍體從他們眼前走過去。
看見這一幕,蘇長音一貫含著笑意的臉龐瞬間動容,臉色冷了幾分。
身旁的同僚們臉色也有些難看。
——這個情況可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蘇長音一語不發,徑自進了帳子,其余人等也驟然回過神來,連忙擼起袖子開乾。
太醫院幾乎傾巢而出,隻留了林召光一人在宮中應對,所以人手十分充足。
此次疫疾多是由寒氣邪風入體,治療寒症是第一步,但每個人體質不同會引發其他疾病,比如怔忡症,所以其余病灶也需要一舉拔出。
病患被士兵們一個個抬到帳前看診,再依照病情從重到輕分地方安置,不到半日功夫,城牆下就排了二三十個藥爐子,藥童們兩隻手都快扇麻了,濃鬱苦藥味隨著遠遠飄蕩開去。
一直忙到日近午時,才算告一段落。
“病危二十七人,病輕一十六人,有點難辦呀。”宋清攏著雙手立在帳前,有些愁苦。
蘇長音不說什麽,而起身向陸院判告知了一聲,順著城牆兩邊走下去,抬頭四處觀察著,越看眉頭鎖得越緊——
大梁朝對於疫病重治不重防,給病患準備的防寒設施十分簡陋,每個帳子隻得幾床棉被,他一路走來,奇怪的餿味在鼻端一直縈繞不去,可見這區域長久未曾清洗過。
清洗消毒不到位,病毒細菌隨著寒風繁衍流竄,也難怪剛入冬沒多久,就病倒那麽多人。
流民們似乎早就對這種命運習以為常,一個個瘦得皮包骨,攏著被褥目光麻木空洞地注視著行人,如同行屍走肉。
就連幼小的孩童眼中,也無多少生氣。
蘇長音在一個孩子面前蹲下來,手指撚了撚對方身上破舊單薄的棉麻秋裳,心頭微微泛酸。
就在這時,城牆腳下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下意識看過去,卻是幾個守兵正推著一個巨大的木桶從城門內出來,敲著銅鑼大聲吆喝著。
宋清遙遙衝蘇長音吆喝一聲:“賢弟,開飯啦!!”
那小孩兒空洞的眼睛霎時一亮!
像是一潭死水驟然注入最後的生機,他推開蘇長音掙扎著爬起來,邁開細小的雙腿踉蹌衝了過去。
流民們陸陸續續圍了過去。
蘇長音停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只見木桶裡不是什麽金銀財寶,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梗米粥,色澤清淡,不見一絲葷素。
他雙眉微蹙,“光吃這些怎麽夠?”
禦寒需要足夠的熱量,生病又極為消耗營養,光吃粥連基礎營養都不夠,怎麽抗得過病魔和寒冬?
“沒辦法,上頭批下來的只有這些。”宋清歎了口氣,“賢弟,我們也吃罷。”
他們當然不是跟著流民吃木桶粥,而是由各家府邸做好的膳食,長吉早就捧著食盒擠上前來為自家主子布膳。
那小孩稀裡呼嚕喝完一碗稀米粥,填不飽肚子,舔著碗死死盯著這邊的琳琅佳肴。
蘇長音走上前去,神色冷靜地把食盒裡幾樣吃食夾到小孩兒碗裡,後者愣了一下,隨即欣喜若狂,磕頭謝過,抱著碗一溜煙跑遠了。
其余人見狀紛紛看了過來,眼神熱切。
蘇長音沉默片刻,乾脆隻給自己留了一碗乾飯,余下的都交由布施的守兵分下去,不一會兒就被瓜分得一乾二淨。
宋清看得‘嘖嘖’有聲,“賢弟真是心地良善。”
陸院判瞪了他一眼,端了自己的吃食也分了出去,白子道老實巴交緊隨其後,宋清嘴角抽了抽,無奈也拎著自己的食盒上供。
藥童們捧著碗面面相覷,一時拿捏不定要不要跟著照做,眼巴巴看了過來。
蘇長音摸了摸他們的頭,輕聲道:“沒事,吃你們的。”
只是杯水車薪,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吃完飯後,蘇長音向院判表達了需要改善病患醫療條件的想法。
至少要把吃食和保暖方面做好。
陸院判輕歎一聲,“只怕沒那麽容易,倉稟握在內務府手裡,製衣又需戶部撥銀子,這兩關都極難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