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拐角,蘇長音清瘦的身軀無力俯伏在地,一動不動,令無芳顫抖地伸出雙手,托著他的後脖頸將他半抱在懷中。
只見懷中的青年雙目緊閉,平日裡總笑意融融的俊秀臉龐蒼白到不見一絲血色,潔白的額角處,一枚小半個巴掌大的淤青隱沒在青絲中,望之觸目驚心。
唯有微弱的呼吸帶動胸膛一起一伏,彰顯著生命的存在。
感受到懷間的呼吸起伏,令無芳緊繃的背脊驟然放松下來,深深吐了口氣,好似劫後重生一般,如釋重負。
背後傳來衛風的嘶聲大笑:“摔得好!老天爺助我,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令無芳沒有回頭,身體似雕塑一般紋絲不動,好一會兒,才微微側過臉,看著衛風的雙目湧動著赤紅,語調卻像是含著冰渣:“皇城之下,衛公子未免也太過猖狂了,當真以為令某是個好相與的?”
此時此刻,他終於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一張俊臉森冷得令人膽寒。
令無芳向來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雖然平日裡看似放浪不羈一副風流公子的做派,但其實心眼小的緊,可一旦被人觸及底線,絕對是眥睚必報、以眼還眼。
如果說之前對待那些舞女,他是僅僅是想略施薄懲,那麽現在面對衛風,簡直恨不得將他扒下一層皮來泄恨。
更別提他的眼神,也確實是在告訴別人——他真的會怎麽做。
衛風站在樓梯上方,直視著他的眼神,霎時間感覺像是被什麽可怖的東西攝住一般,身體僵直,背後更是從尾椎爬上一股戰栗之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令無芳就已經抱起人大步朝樓外走去。
摔傷的病人必須靜養,流芳樓顯然不是一個好地方。
令無芳心焦如焚,隻想帶到昏迷的師弟自己府上好生看養著,不想剛走出流芳樓,大道上便有一架豪華的馬車擋住他的腳步。
寶珠華蓋,錦繡流蘇,八匹佩戴瓔珞的神駿寶馬,正是正經王親的出架儀規。
令無芳正想轉彎避開,卻有一隻骨節修長的大手先他一步打起車廂簾子,露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清清冷冷的聲音隨之響起:“令公子,且慢。”
他下意識抬眼看去,只見車廂內端坐著一名男子,身著雲紋飛鶴錦袍,華發高束,五官俊美而凌厲,狹長的眼眸直視自己,神情冰冷得不似真人。
令無芳頓時大吃一驚,一句話脫口而出:“王爺!”
偌大大梁朝,能尊稱王爺的只有一位。
那就是葉莊。
第20章
葉莊是專門來尋令無芳的。
自那天回去後,他就特意派探子注意令無芳的一舉一動,當得知令無芳告了假去尋蘇長音,兩個人還雙雙結伴逛青樓時,葉莊當時就冷下一張臉,心裡十分不爽。
這兩個人裡極有可能有一個是他的小壞蛋,居然敢跑去逛青樓?
簡直豈有此理!
葉莊性子向來霸道,自己看上的東西,就絕不容許第二個人染指,一想到自己的人會被青樓的女子觸碰,當即扔下公務,回復換了一身便裝,乘著馬車趕了過來,沒想到還沒進門,就剛巧碰到從裡面走出來的令無芳。
對於南翎候這一支,葉莊隱約有些印象,應該是上上代的某一位公主下嫁的貴門,生拉硬扯的話,兩人多少也有些親戚關系。
不過基於葉莊向來眼高於頂,從來沒拿正眼看待過人,是以雖然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但也僅限於‘聽過、貌似見過、沒啥印象’的狀態。
此時將人喊住,他還沒仔細打量令無芳,視線就被他懷中的蘇長音吸引了過去,目光微微一凝,眉梢瞬間帶上一股冷意:“蘇太醫……怎麽會變成這般模樣?”
之前分明還活蹦亂跳的人,如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昏死在別人懷中。
萎頓如枝頭折下的一枝梨花。
更引人注目的是雪白額角處那一枚淤青。
血紅中透著紫色,望之觸目驚心。
葉莊撩著簾子的手無意識收攏,心中無端生出一股戾氣:“是誰動的手?”
令無芳沒有立刻回答,他心裡還沒忘記之前師弟讓人捎來的信,對於葉莊的態度拘謹中帶著戒備,想了想,隻含糊其辭說道:“叫一條瘋狗咬了一口。”
葉莊聞言,削冷的薄唇微抿,周身氣勢一凜,不過很快,他緊握的手掌又微微一松。
“罷了,當務之急還是養病要緊。”他半垂下眼簾,對令無芳發出邀請:“蘇太醫傷勢嚴重,恰巧我王府離這裡不遠,倒不如先上馬車,將人送到我府中休息。”
令無芳沒有答話,神色有些猶豫。
葉莊見狀,眉峰微微一揚,“此地距離南翎候府約莫有二三裡遠,令太醫一無車輿二無步輦,難道真要將人就這麽抱回去?”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一路上人多來往,倘若不小心磕著碰著,得不償失。”
依著葉莊的性子,說這些委實過於話多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出於什麽心理,或許是因為令無芳也許是他心心念念人,所以格外寬容……也或許是,單純擔心蘇長音,所以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不過葉莊最後一句話顯然勸動了令無芳,咬了咬牙同意下來:“恭敬不如從命。”
說罷,抱著自家師弟坐進了馬車中。
葉莊正欲放下簾子,恰在此時,他像是忽然感覺到什麽一般,驀然抬起眼眸,淡漠而犀利的視線直直射向流芳樓內部——只見帷幔低垂的邊角處,一道人影正驚慌失措將自己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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