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明作揖道:“蒙您謬讚,只是如今重擔壓肩,不得不行。”
“勸你一句,早日穩定軍心。”
“多謝。”
天將破曉,重重疲乏壓在身上,而他還不能睡,宋清明回到帳中,卻看見寧榮坐在角落裡。
說起來直到如今,宋清明也想不明白聖人與寧榮為何會選擇自己。他自恃為梟雄猛將,卻又如何當得起主帥之責。若做不到,如今七萬大軍的命便如同當年那三千先鋒軍一般,他如何背的起這血債。
寧榮看見他來了,動了動,嘶啞著吐出聲來。
“那晚秦守說,行軍打仗太過艱辛。二叔身為主帥本就擔重,如果作戰不力,很有可能會被刺激病發。”
“確實如此。”宋清明在他身旁坐下。
“於是我就想著,如果能找人減輕他身上的擔子,或許他就能平平安安地打完仗回去,”他聲線有些顫抖,“到時候奏請聖人頤養天年,我也不離開京城了,和步青一起還能再陪他十幾年。”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你確實是我眼中最合適的人選,”寧榮轉過頭,疲倦笑道,“聖人也是這麽想的。”
“若我不行呢?”
寧榮深深看著他,從懷中掏出幾份開了火漆的軍報。
宋清明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抬手接過,又猶豫著打開。筆跡瘦硬,筆法外露,是趙錫的字。
“八月廿五,錢庭改道陰裡關,求援。”
“九月初三,椋城失守,求援。”
“九月初八,孛城失守,求援。”
“九月十七,鵠城失守,八城已淪陷,急求援。”
“……”
“九月廿三,鄢城位處天險,此後平野千裡無可阻攔。堅壁清野,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宋清明久久捏著這些紙片不出聲,明明不過簡短幾句話,他卻要花費極大的時間,久到每一個字,每一下筆劃都銘刻進肺腑。他又看向帳外,今日正是九月廿五。
鄢城裡,趙錫執劍煢煢獨立,仿佛長夜難明。
天上星河轉,遠處地平線處,一片黑壓漸漸彌漫吞噬而來,連著地面輕輕震動,陡然間數顆流星跌落去,尾線劃破天際,璀璨瑰麗。
趙錫抬起手,似在迎接這盛景,又像步入命運終局。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誓死守城……他已經不打算後退半步。”宋清明仰頭靠上柱子,一下下撞著,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紓解內心苦痛。“為什麽不能派軍支援,哪怕一萬人也好!”
“抱薪救火,你心知肚明。”
“如今繞路叛軍後方,算上苦戰時日,至少需要一月。但是大軍趕去支援,只需七日先鋒便可到達。”宋清明喃喃道。
入梁地支援趙錫,則是正面迎吳、晉鋒芒,即便勝也不過是慘勝,若是敗則滿盤皆輸。
“我說過,”寧榮輕笑道,“爭到這帥位,想去哪就去哪,我是在幫你。”
嗡——
宋清明閉上眼,耳邊響起耳鳴聲,思緒混亂如泅水般,幾近窒息。
朦朧間,他看見那黑壓壓一片彌漫到城下,城頭上,肅殺秋風裡趙錫背影清冷而立,而他伸出手去,趙錫猛然轉過身,拔劍斬來。
“不要來,清明。”
“不要來。”
宋清明怔愣著走上前,任憑劍身從身前而入,胸口赤血從銀白鎧甲中汩汩滲出,他越走越近,直到劍身貫穿身體,他終於牢牢抱住趙錫,隔著長風萬裡,相思無涯。
可他卻說,“我不來了,趙錫。”
我曾以為在家國大義與你中,我會毫不猶豫選擇你。
但原來,我做不到。
勤政殿,燭火一夜未滅。
“陛下又為何執意要用那宋家三郎,”寂靜裡老宦官端茶來,聲調沙啞,“此人不過二十出頭,又與賢王相交甚密,難保他不會為私情所耽。”
趙瑾合上奏疏,嗓音沉冷。“那朕,賭他不會。”
若問世上有誰最不想梁地失守,除他以外,唯有宋清明。
但趙瑾賭宋清明在大局與那人之間選擇大局,賭他會為了那人拚盡一切,隻為在最短的時間內救下梁地。
為了趙錫,宋清明這場仗,必須勝。
號角長鳴,擂鼓陣陣,宋清明在晨光熹微之時驚醒。趙錫執劍下城頭,宋清明走出營帳,盔甲披戴在身,帶著所向披靡的氣勢,他傳令三軍。
“棄梁地,拔營進發蒼州城!”
身後,寧榮涼薄笑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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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叛軍的層層布局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馬背上,宋清明垂眸道,“逼我做下抉擇。”
“可惜啊,你最終還是選了我們想要你選擇的那一方。看來,你也沒那麽在乎他?”寧榮戲謔調侃道。
“你總有辦法招人厭。”宋清明冷瞥他一眼,夾緊馬肚,駕馬到前頭去。
寧榮看著他的背影,低頭笑自己。
蒼州城的位置大抵在河西與梁地之間,眾人都捉摸不透宋清明的想法,與其說是明目張膽包抄後方,此舉更像是坐山觀虎鬥,在邊上看梁地與叛軍打得如火如荼。
若不是知曉他與賢王有那層關系在,哦不對,正是因為知道他和賢王之間說不清道不明,此舉才更加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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