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挺靈,找我想說的事也不止這一樁吧。”段緒言灌了半杯水,坐著玩起杯盞來。
柳芳傾也跟著坐了下來:“那是,好不容易才見公子一回,憋著的話都該要藏爛了。”
段緒言應道:“阮青洲還在等我,長話短說。”
“行,”柳芳傾說,“我就想問,稅銀案與閹黨有關,但如今阮青洲已沒了主導權,此案若由大理寺查下去,你覺得阮青洲還能有翻盤的勝算嗎?”
段緒言說:“我不確定。稅銀案不僅是官吏私吞商稅那麽簡單,不論是章炳入獄還是高仲博自縊,整件事都很奇怪,我甚至覺得,自丁耿被冒頂入宮起,說不定就有人在計劃今日的局面了,阮青洲若是身在局中,贏面確實不大。”
“慢著,”柳芳傾聽得暈乎,“你說丁耿被冒頂入宮,所以死在你手上那人不是丁甚他兄長?”
丁耿一事從未外漏,柳芳傾自然打聽不到,段緒言寥寥幾句解釋了一下:“仿冒者已死,正主日薄西山,兩人多半都聽命於高仲博,就是這個情況。但我一直都想不通,頂替丁耿那人心思不慎又心浮氣躁,如何都不像是特意訓練出來的細作,若他和丁耿真是高仲博的人,那高仲博當初讓那人替代丁耿入宮究竟是何目的……”
見他思索得認真,柳芳傾伸手至他眼前打了個響指,把人喚了回來。
“先不想這個,”柳芳傾說,“我問你,阮青洲為南望太子,雖有阮譽之庇護,但為防被人冠上包藏禍心之名,權勢仍舊受限於東宮。南望閹黨勢力不容小覷,或在稅銀案的風頭過去後,又能東山再起,劉客從掌管東廠,又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梁奉的義子,所得的權勢自然不小。阮青洲和劉客從兩方對立,你到底如何取舍,如何打算?”
“無需取舍,”段緒言淡聲道,“從入東宮起,我選的一直都是阮青洲。”
第28章 選擇
柳芳傾有幾分意外:“你要幫他?”
“幫阮青洲也是為了自保,”段緒言說,“南望的局面向來都是權閹與振南黨相爭,如今我只是劉客從的馬前卒,況且他還有我未淨身的把柄。受製於他,我隨時都有可能性命不保,我若是要保證自己能留在宮廷,早日接近布防圖,只能先保住阮青洲。”
保住阮青洲,再助東宮壓製閹黨,繼而順勢借由協助阮青洲的名義進入東廠,到時便能順理成章地接近東廠事務,完成他來南望的任務。
就連起初救丁家母子二人,也是為了能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進出風顏樓,從而讓阮青洲對他的疑慮升至頂峰再猝然滑降,如此他便可趁虛而入,在阮青洲放松戒備時假意坦白忠誠,近他的身,更要近他的心。
柳芳傾肅起臉色:“可你若是協助阮青洲,便要惹怒劉客從,他依舊可以用假宦官的身份威脅你,到時你兩邊不討好,還如何自保?”
段緒言輕搖杯中茶水,淡然道:“那就在此之前,先讓阮青洲知道真相好了。”
欺君罔上是死罪,讓阮青洲知道真相不亞於送死,見他對此不以為意,柳芳傾一時沉了聲:“桐月無端地成了那群奸徒的手下亡魂,便是我最大的失責,我不可能再讓任何一人白白送命。你拿性命作賭,阮青洲知道真相後,你有幾分把握能讓他留你性命?生死攸關之事不是兒戲,三皇子若執意冒險,我只能顧此失彼,用盡一切能用的方法帶你離宮。”
段緒言靜了靜,問他:“如今南望皇都共有多少名細作?”
柳芳傾答:“八十七人。”
“有八十七人,你就能保證勝利之時,這八十七人全都性命無憂嗎?”
段緒言頓然冷了臉色,凜氣便自身側散開,令人生出幾分難抵的膽寒。
“你最早跟隨柳侍郎進的南望,十六年裡換過多少人你比我更清楚,那些換下的人去哪兒了?少數因受不了名節受辱、最後以死效忠,多數從花信年華等成了半老徐娘,還有的,便是在五年前為了送回半張軍事布防圖,非死即傷。這時候和我說離宮,你還想北朔再用多少個十六年來反敗為勝?你不要忘了自己還是兵部侍郎之子,顧此失彼是你該做的事嗎?你若有心當我是三皇子,就算明日看我懸頭於宮門之上,你也最好給我繼續忍下去。”
“還有,”段緒言轉眸看向柳芳傾,壓低了聲,“柳芳傾,非要我用這個態度和你說話,你才信服嗎?”
柳芳傾微微彎起眼眸,記起自己初見段緒言時,就是在風顏樓的地底下,那少年站在校場中央,手中刀劍斬過野豬脖頸時,鮮血濺了半臉,雙眸卻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那個才是他認識的段緒言,冷血又決絕,像把生不出情的刃。後來這人為了潛伏進宮廷,成了繞指柔,總叫柳芳傾忘了他性子裡的狠厲,如今再又見到了,終於才放心一些。
“好,知錯了,別氣了。我也沒那麽賤,非要被公子罵了才知疼,我只是擔憂你莽撞、輕敵,不過眼下這模樣,是比方才瞧著靠譜多了。”柳芳傾起身朝他走近了,靠坐在桌邊,倒了杯茶水賠罪。
水杯遞過時,段緒言抬手蓋了杯口。
“賠罪不用,我也知道你是顧及我的安危,此事論不了是非,”段緒言放松姿態笑了笑,“在宮廷裡講究步步為營,我從沒懈怠過,這兒都是北朔的人命,我不會一意孤行,至於阮青洲那方,我有分寸,論起保命,我比誰都更想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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