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環叩響,大門敞了縫。
“公子這邊請。”夥計聲音稍輕,袖下那手微微抖顫。
廊下兩人一前一後而行,夥計心中緊張,步履漸快,已先行至房前,回頭才發覺身後那男子早便停了步。
夥計僵笑:“公子怎麽不走了?”
男子摸著手中傘柄,問道:“今夜鋪中冷清啊,怎不見其他人?”
夥計支吾其詞:“都在屋裡了。”
“是嗎。”男子拉長語調,惕視前行,卻聽身後幾聲腳步慢響,就靠停在廊角處。
趙成業斜靠牆面,堵了退路。手中煙杆悠然地轉了一圈,被他攥在掌中,直抵男子後心。
“還往前走做什麽,要尋人,”話聲未落,刀身推出,一截鋒刃架在男子脖上,趙成業側頭望向那人手中的傘,冷著聲,“這兒不就有一個嗎。”
雨澆透了庭院,風吹掀了衣擺。
那男子目視前方,眉眼發沉,五指已在傘柄處收緊。就聽一聲錚響,傘柄抽出,一截刀刃劈開傘面,劃出寒光,飛出的雨滴混入夜中,隨血色墜了一地。
落雨還未停歇,聲響均已陷沒。
轉眼已是三更,打更人著蓑衣鬥笠,在路上提燈吆喝,梆子響在夜中,脆得醒耳。一陣疾風,燈盞驟滅,更夫摸黑停步,見燈芯已被澆透,再燃不起。左右顧盼時,目光恰落在身側,仰頭一觀,匾上的“壽材”二字醒目,他吞咽一口,故作鎮定地扭回頭,喊聲都虛了幾分。
“灶燎炭燃,小心火燭!”
梆聲又響,隔門遠傳,隨風卷入鋪子後牆,掀起地面濕葉,往階上摔去幾片。繼而一支煙杆磕地,抖出的灰燼散在葉上,被雨澆散。
又一口長煙呼出,趙成業蹲在階前,眯眼望向雨裡。庭裡棺木成列,上鋪油紙隔雨,染的飛血經衝刷成片淌下。聽雨聲打得響,他嘬煙醒神,將沾血的手伸至雨中。
身後一人行來通報:“同知,鋪子搜查過了,鋪中人數也清點完畢,刺客屍體均已裝車準備運回。”
趙成業問:“帶人認過刺客了嗎?”
“認過了,夥計稱最先進門的那人是個牙人,之前為曾憲撮合了不少買賣。”
“把他撮合的每一筆買賣都查清楚,明日我要看到細目,”趙成業搓著下巴的青茬,叼著煙杆起了身,“走了,收隊帶回。”
“是!”
——
又是一夜未眠,次日趙成業進宮時,也是頂著半面的胡渣。
尉升出來領路,瞧見那模樣,耐不住嗤鼻道:“邋遢。”
趙成業沒聽見似的,朝屋頂處瞄了一眼:“哎,什麽東西?”
尉升轉頭看去,一隻手趁時伸來,自他下頜扯出根沒刮淨的胡茬。
尉升捂了下頜,急轉過頭,就見趙成業朝指間吹了吹,得意地挑了眉:“尉侍衛不遑多讓。”
兩人罵罵咧咧地吵了一路,直至將進東宮正殿時方才收斂一些。
今日阮青洲本要到鑾殿聽朝視事,但他手上有傷,唯恐阮譽之起疑,便提前告病,留在東宮自習國政,煮茶的用具也一道被搬來了。
案牘勞形,阮青洲專注時又茶飯不思,趕上午飯隻隨意用了幾口,茶具也沒用上,喝的都是涼透的水,段緒言便親自在旁替他煮茶。
小爐裡的火燃得旺,水漸漸沸起,段緒言把握著火候,掐了小爐的火。提前搗碎的茶葉和薄荷混起,再又添些曬乾的桃花,如此製成的茶包經由熱火煮沸,香味溢在殿中,沁人心脾。
待倒往杯中的茶水聲止息後,趙成業正好也將昨夜之事大致說完。阮青洲靜默聽完,問:“那牙人是何來歷?”
趙成業說:“查不到身份,鋪中夥計也隻稱這人為老杜,原先托曾憲將住處供給丁家母子居住的正是這人,不過他與曾憲做的第一筆生意,倒是有些微妙。”
阮青洲手中拿的正是趙成業遞來的冊子,淺淺幾頁,記的是老杜為曾憲促成的生意細目,自三年前到現在,總共就只有五樁生意。阮青洲翻閱著,尋到趙成業口中的那樁生意,視線在“高仲博”幾字上停了許久。
趙成業說道:“三年前,高家二公子高仲景,也就是高仲博高尚書的胞弟病逝,棺槨便是托曾憲打的,據說當初還是那牙人尋上門,主動提出要給他介紹這樁生意,高仲博出價高,牙人抽成少,曾憲也就應了。”
“高仲景,”阮青洲輕念,指尖摩挲,“我記得三年前高家二公子理當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緣何會病逝?”
趙成業說:“聽聞是五年前北朔突襲,後一年關州又鬧過一場動亂,那時他隨高仲博到關州去了一趟,結果染上疫病,不治身亡。”
段緒言正當將茶杯送到阮青洲手邊,聽趙成業無意提及北朔,他手指促動,放置杯盞時磕出點輕微聲響。
阮青洲問他:“怎麽?”
段緒言很快反應過來,答道:“奴才原先在風顏樓時,聽說過高家二公子,不曾想到他還去過關州。”
“他是去過風顏樓沒錯,”趙成業接道,“高家太夫人年逾四十方才誕下了高仲景,難產而死,高仲博那時正值二十,也才入仕為官,但沒過多久後高家老太爺也病逝,他便一人帶著高仲景,把這個唯一的弟弟當做寶貝來寵,所以這高家二公子自幼嬌生慣養,少時品性頑劣,交了一堆浪蝶狂蜂,一群人結伴而行時,最常去的便是風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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